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然後是第八天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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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從來沒有。你是第一位——就像書上寫的。我們對外面的世界瞭解得很少,而外面對我們是一無所知。」 光照在黑暗中,黑暗卻不知曉。 埃勒裡仔細觀察著這個村莊,心裡越來越感到興奮。 一幢幢飽經日曬夜露風吹雨淋的小小屋舍,半掩半現於一片片花園之中,除了隨其所欲爬滿屋牆的藤蔓而外,沒有什麼裝飾。天然的木料已經變成了銀灰色和黃褐色的,間或也有一兩塊褚色斑駁點染於其間;藤蔓和草木的綠色與花朵繽紛的彩色營造出色彩的和諧,看上去很是寧靜。 少數幾幢體量大一些的公共建築,其石料的粗糙和不規則,與之形成了對比。 這些居舍看上去有一種奇異的生命活力,仿佛它們也是從大地上生長出來的。而對於建築師們來說,埃勒裡想道,這兒有個教訓了。在這裡,似乎要說人們不喜歡藝術的技巧(或機巧),不如說他們對此類事情根本聞所未聞。這兒有一種沒有藝術技巧的美,一種天真單純,一種天然的功能主義,而當他想到具有數學精確性的包豪斯①風格的都市盒式建築,或者勒·科比西埃①的居住機器,他們的功能主義便令他感到一陣不安的畏怯。 〔①包豪斯(Bauhaus),1919--1933年由建築師格羅皮烏斯在德國創建的一所奢稱於世的設計學校,其日用品和建築設計的作品及風格,產生了世界性的影響。〕 〔①勒·科比西埃(Le Corbuaier,1887-1965),國際式建築學派的第一代建築師、城市規劃師、畫家。「住宅是居住的機器」是他的名言之一。〕 地面和路面都沒有鋪築。沒有電。沒有電話線。畜棚、農田和牧場裡都見不到發動機設備,甚至犁具也大多是木制的。然而,一切又都是那麼繁盛而富饒。很難想起這一圈兒山——克魯希伯山,那老人是這麼叫它的吧?——的外面只是一片毫無生氣的大漠。 而這裡的人們…… 時而出來個女人,站在自家門前的臺階上,恭敬地跟老師打招呼,那恭敬中帶著幾許像是不安的感覺,似乎這位客人的新來乍到及由此引起的驚奇,忽然之間給所有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陰影。時而又碰上個走在路上的男人,正要去地裡幹活,或者剛剛回來—雙腳沾滿泥土,肩上扛著鋤頭,手裡拎著水葫蘆,向老師致意,接著目光飛快地瞥向這位新來的人,然後轉開去,然後再瞥回來。 除了正放假過節的小孩子們,所有的人都在忙著幹活兒,但一點也沒有做著苦工而感到單調乏味的神情,也沒有工業勞動中經常造成的那種緊張或沮喪的感覺。埃勒裡見到的每一個人似乎都顯得很快活、很安寧。 未經鋪築的街道上,儘管偶爾會見到一頭牲口在漫移著吃草,但路面上還是非常地乾淨,之所以如此,在他們遇見了村裡環境衛生部門的人後便馬上有了解釋。這個部門只有兩個人,一個很老的男人和一個很年輕的女人,他們這會兒正用像小答帚似的工具耙掃著路上的髒東西,把那些碎樹枝、糞塊兒和落葉都仔細地丟進驢拉的二輪車裡。 他們倆瞥見了埃勒裡,目光又立刻避開,那很老的男人眼神裡流露出的驚奇,其程度與那年輕女人是一樣的。 並非只有奎南的人們感到了驚奇,埃勒裡自己的感覺中也充滿了驚奇。這地方,的確,是個「太平王國」。 或者看上去是這樣。 「我們得在這兒待一會兒了,」老師說著就在一幢像倉庫一樣大、也像倉庫一樣簡單的房子跟前停住了腳步。天兒越來越熱,這倒可以放鬆了休息一下。這房子比學校那幢窗戶少,裡面很涼爽。剛從陽光炫目的外面進來,幽暗中埃勒裡眨了眨眼睛。他看見一條凳子,便坐了下來。 他們進來的這幢房子,顯然是中心倉庫或補給倉庫一類的地方。像牆一樣排列著的架子,將屋內的空間切割成了許多部分;到處是箱子、格子和抽屜。一捆捆掛晾著的未幹或已幹的藥草,串成一圈圈的幹辣椒,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宛似餘燼的殘火一般閃著亮光的一串串紅色的洋蔥頭,白谷、黃穀、玉米,其穀粒呈現出由黑到淡紫的各種顏色,一袋袋的穀物的粗粉和晾乾的豆子,像這麼大的豆粒,埃勒裡只有一次在墨西哥或也許是波多黎各的一家雜貨店裡見過。他還看到一裸裸的奶酪餅;大包大包的羊毛,暴露在外的表面已經髒成了黃褐色,而下面被剪過的地方則露出了奶白色;一絞絞的紗,大軸大軸的線,一匹匹的布;各種工具,織機的部件和紡車;將燭芯打成環掛著的一捆捆蠟燭;一桶桶的釘子,一包包骨針,一堆堆角質梳子,紐扣,木線軸,陶器,種子,甚至還有一壇壇的蜜餞水果。 這是一種原始的富足,是一處未開化的豐饒角。在一條勉強可以算是櫃檯的案子後面站著斯托裡凱,就是在奧托·施米特的店裡跟老師一塊兒的那個男人。他一本正經地向埃勒裡致意,隨即朝外面望去,好像想看看這位客人是否沒有(也許)開著那輛車來這兒。那天,在施米特的商店外面,那輛古怪的車子曾令他如此著迷…… 那天?好像就是昨天吧—— 埃勒裡忽然意識到,那不過是昨天的事情。 這一驚詫,將他從一直以來所處的半夢狀態中震醒。仿佛原先他曾墜入了時間的迷宮,過去和現在,就像萬花筒中的顏色,總是遊移不定。 現在他能夠(雖然剛才還不能)確知今天是星期幾了(儘管至於是哪一年或哪個世紀,他仍毫無把握),而就在這時,他看見老師從袍子的口袋或也許是隨身攜帶的袋子裡拿出一把刀,並將刀從鞘中抽出來,給斯托裡凱看那豁破的刀刃。 「我去給你拿把新的吧,好嗎?」年紀較輕者問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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