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美國槍之謎 | 上頁 下頁
一二


  巴克把帽子很低地壓到額頭上。瘋狂比爾再一次從槍套中抽出了他的長筒左輪槍,並把槍口指向空中,片刻間扣動了扳機。場地東側的大門應聲而開,一隊人馬沖了出來;

  男女牛仔們騎著西部狂野的駿馬殺向跑道;打著呼哨,揮舞著仔帽。首當其衝的便是生著金色卷髮的柯利·格蘭特和獨臂伍迪。人們的目光頓時聚集到那個獨臂人身上——單手駕馭著花斑野馬的伍迪確實顯得技高一籌,另具風采。

  頭上戴著仔帽,頸上紮著黑色緞帶的牛仔騎兵隊箭一樣地在跑道上疾飛,劃過北場,刺向西場……

  艾勒里扭過頭對奎恩警官說:「我們的老朋友瘋狂比爾幹這行的確有特別的天賦,可是他的算術得好好溫習一下了。」

  「啊哈?」

  「格蘭特開場時宣佈有多少人馬要跟著巴克繞場狂奔?」

  「哦!四十,對吧?我說,你又想到哪兒去了?」

  艾勒里長出了一口氣:「我也莫名其妙。不過——也許是因為格蘭特著意把那個數字說得很清楚——所以我數了一遍。」

  「哦?」

  「是四十一個。」

  奎恩警官不以為然地嗤了一下鼻子,翹著灰鬍子靠回椅背上:「你,你……閉嘴吧你!我的天,艾勒里,有時候你也真夠煩人的。四十一個人怎麼惹著你啦,就算有一百九十七個又能怎麼樣!」

  艾勒里平靜地說:「小心你的血壓吧,警官先生。可是……」

  迪居那小聲地抗議了:「哦,噓——」

  艾勒里不出聲了。

  狂奔隊列行進到運動場的南側,齊刷刷地停了下來,整齊劃一的動作很是優美。寂靜重新降臨全場。騎馬牛仔對對相續,排成一長列。柯利·格蘭特和獨臂伍迪站在隊列的最前排,同時與獨自打頭陣的巴克·霍恩保持大約三十英尺的距離。

  這時,在場地中央,瘋狂比爾高高站在馬蹬上,像個大導演似的神氣十足地叫道:「準備好了嗎,巴克?」

  攝影平臺上的科比少校指揮他的全部攝像人員調准焦距、瞄準目標、屏息以待。

  遠遠站在隊列前頭的巴克手臂一揮,從右側槍套裡抽出一把老式左輪槍,舉起手臂,槍口沖天,扣動了扳機。隨著暴烈的槍聲他喊了一聲:「射!」

  在他身後四十一條手臂同時伸向四十一支槍套;四十一條槍支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瘋狂比爾站在原地,再次朝天放了一槍。只見巴克寬闊的肩膀一聳,微微向前傾身,右手的槍仍然指著天空,策馬沿著跑道沖了出去。同時,整個馬陣開始狂奔,發出巨大的轟響,牛仔們狂野的呼哨摻雜其中,如同無邊曠野上萬馬奔騰的電影效果一樣震撼人心。瞬間,飛奔的馬陣已經接近馬斯的包廂,而領頭的「若海」跑在距大隊人馬四十英尺之遙的場地東北轉彎處。

  就在這個時刻,行進著的牛仔們又一次一起舉槍,同時朝天射擊,巨大的爆響吞噬了整個體育場,濃重的槍煙頓時彌漫在半空。這轟然而起的槍聲仿佛是對跑在前頭的首領發出號令的回應。

  兩萬雙眼睛一齊注視著領隊的那個人。兩萬雙眼睛也將同時目擊頃刻間發生的事件,並且無法相信他們所看見的一切。

  就在馬隊震天的槍聲響過之後,巴克·霍恩騎在馬鞍上的身體向南側傾斜開去,右手依然高高地舉著他的左輪槍,左手仍舊緊攥韁繩。「若海」察覺到牽制著它的韁繩拉得很緊,繼續向前跑去,一直跑到與行進在馬斯包廂下的大隊人馬南北相對的另一側跑道上。

  這時,「若海」背上的那個人突然向斜後方彎曲,下墜,從馬鞍上脫開,重重地摔到了路面上……急速追趕其後的馬隊已經沖了過來,四十一匹馬狂奔的鐵蹄殘酷地從那人身上踐踏了過去。

  第三章 安魂曲

  相傳某地有一個故事,說的是時間曾為某個人停下過腳步;或者說,時間曾為他而延伸;因而凡人一眨眼、一次心跳或一抖指尖的功夫,對他而言也許就是漫長的一個時辰。

  這種事其實並不像聽上去的那麼離奇和荒誕不經。在日落與日出之間確實存在著一個超然的時空;它只能出現於某一稀有的狀態——真實宇宙中一切正常的活動停止了。換句話說,那是蛻脫了所有粗鄙表像之後的一種時空凝滯;它是臨界于超常的現實與巨大的驚恐之間的一點——最短暫的一瞬變得像永恆般漫長。

  今夜,在大庭廣眾的橢圓形競技場,巴克·霍恩猝然倒斃在跑道上,碾軋在咆哮而過的馬群之下,於是,那種獨特而漫長的時空凝滯出現了。區區一秒萬眾愕然的瞬間,形成如同數小時的被放大了的時段;沒有一個生靈在喘息,沒有一塊肌肉在運動,沒有一絲聲音出現。喧囂的、萬頭攢動的大競技場變成了一座僵冷的石偶林立的魔陣,而淩駕於這個魔陣之上的只有永恆的蒼穹。假如此刻有什麼外在的觀察者能從這片彎窿的頂端俯瞰大地,很可能會認為這是這個星球上一個巨大的休眠火山口中陳列著的某個神秘大師創作的大理石雕像群,而他自己則成了僥倖的偷窺者。

  然而,真實的世界終於捲土重來,把過去的那一刻推入了永恆。聲音重新出現了,但那不是人類的語言,而是一種仿佛來自地獄的恐怖的呻吟,從最低調的粗吼到最高調的尖叫,兩萬人驚駭的聲音形成一段涵蓋全音程的宏大和聲,以至超越了人耳所能接受的範疇,形成一陣強烈的震撼,仿佛整個競技場都在顫抖。突然,一個牛仔騎士的慘叫劃破了那沉重的和聲,接著是馬群淒厲的嘶鳴,它們在絕望地躲閃著不再去踐踏那匐臥在地的領隊人。

  此時,兩萬個人如夢方醒地同時跳了起來,競技場隨之搖撼不已。

  一切確如夢境,來之晃晃,去之速速。

  相繼而來的只能是俗世上必然的反響——狂吼、尖叫、哭喊、躁動、逃離!人們開始瘋狂地湧向各個通道和出口,場地助理們下意識地攔截著四下亂竄的人群。漸漸地,運動場裡開始恢復有序的狀態。馬匹紛紛被牽到場地的一邊。從東邊的大門跑出一個拿著黑色口袋的禿頂男人,他腋下還夾著一個似乎是隨手抓來的印第安披毯。與此同時在場地的中間,瘋狂比爾·格蘭特——他的馬、他的頭、他的雙手和雙眼一直僵而未動——仿佛突然醒轉,策馬沖向人員稠密的事故中心。

  馬斯包廂裡的寥寥數人此刻都深陷在戲劇性的沉寂之中,無一例外。但是有四個人,出於某種異乎尋常的原因,先於其他人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們的神經很快被調集起來,進入應急狀態。這就是奎恩父子——他們一個是訓練有素、慣於對突發事件產生高度警覺的老警察;另一個則幾乎是個任何驚天動地的震撼都不能使之癱瘓過久的鋼鐵機器。再有就是托尼·馬斯,對此體壇災難最為敏感的大競技場創辦人——他的宏偉傑作竟在轉瞬之間變成了首次亮相其中的運動員的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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