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美國槍之謎 | 上頁 下頁
一三


  最後是吉特·霍恩,她比其餘的人更快地感覺到災難終於降臨的絕望和痛苦。這四個人兩兩跨過欄杆跳到了十英尺之下的場地上。他們雖然也深受衝擊,但對自身的感受無暇介懷,迅速向出事地點沖去。被他們丟下的包廂裡的其他成員還都驚魂未定,癱坐原地。朱利安·亨特叼著的半截雪茄掉了下去,嘴巴還大張在那裡;瑪拉·蓋依單薄的身軀在簌簌顫抖,臉上血色全無;迪居那傻呆呆地坐著,完全愣住了;湯米·布萊克搖搖晃晃地站著,像個剛剛挨過如雨老拳的大輸家。

  騎士們都己經下了馬,有人還在忙著平撫狂躁的驚馬。

  吉特和艾勒里跑在前頭,奎恩警官與托尼·馬斯被他們落下十幾英尺遠。姑娘像駕上了恐怖的翅膀,撲向殘酷的境地;艾勒里緊鎖眉頭,在突如其來的悲劇中飛速思索,目光冷峻而警醒。他們徑直沖到人群中那個無聲無息攤在地上的形骸旁邊,猝然止住了腳步。那個攥著黑色口袋的人正蹲在地上,一見吉特·霍恩,立即把那張披毯蓋在地上那人的身上。

  「哦——霍恩小姐,」他嗓音喑啞地說,「霍恩小姐,我很遺憾,非常遺憾。他已經……死了。」

  「噢,不!醫生!」

  她急切地說,似乎想儘量保持冷靜和理智,聽候醫生改變他的判斷。騎術團的隨團醫生,一個不修邊幅的老人,微微搖了搖頭,站到一邊,關切地盯著吉特那張蒼白的臉。

  艾勒里若有所思地站在吉特身旁,觀察著她。

  她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硬咽地哭泣著,伸手去觸摸蓋著屍身的毯子。柯利·格蘭特的臉上毫無表情;瘋狂比爾·格蘭特傻呆呆地下意識去阻攔吉特掀起毯子;她頭也不回地甩開了他的手;格蘭特的雙手停在了半途。隨即她掀開了毯子的一角——地上那張原本活生生的臉在殷紅的血跡下呈現著恐怖的慘白;死亡之手任意塗抹、扭曲、改變了他的五官;一雙失神的眼睛透過鮮血和塵埃向她投來無言的注視。她丟掉了毯子,仿佛那是個邪惡的物件,然後便默然長跪在死者身旁。

  艾勒里用指關節捅了捅柯利的胸肋:「醒醒,你這傻傢伙,」他溫和地說,「快把她從這兒帶開。」

  柯利打了個冷戰,臉紅了。趕忙朝她蹲了下去……

  艾勒里一轉身,和父親正打了個照面,奎恩警官此刻像個風神似的鬚髮蓬亂。

  「怎麼——他出了什麼事?」他喘吁吁地問。

  艾勒里定定地只說了一個字眼:「謀殺。」

  老先生的雙眼頓時瞪得滾圓:「謀殺!這怎麼可能——」

  他們彼此對視了片刻,突然,艾勒里的眼中騰起一片雲霧。他開始四下尋視,唇間習慣性叼著的煙捲向下松垂,險些掉落在滲著斑斑血跡的砂面跑道上。他取下那半根雪茄,拿在指間撚來撚去急促地說:「哦,上帝,我真蠢呐!爸……」他把撚爛的煙捲丟進衣袋,「謀殺是毫無疑問的。子彈打入他的側面,肯定擊中了心臟。醫生把他蓋起來之前我親眼看見了那傷口,那是……」

  奎恩警官的臉色變得灰白,一雙鷹眼警覺起來,轉而走向旁邊的人群。

  那群人讓開空當容他進去,把他圍在了當中。

  吉特·霍恩無力地把頭埋在柯利寬大的臂膀中。

  瘋狂比爾·格蘭特二目圓睜,出神地盯著地上蒙著毯子的屍體,好像還沒看夠。

  艾勒里展了展肩膀,長吸了一口氣,沿著環道向場地西北方向走去。

  第四章 亂線

  艾勒里獨自走在被碾壓得十分堅實的跑道上,屏息凝神地捕捉著運動場內的一切動靜。身後漸漸遠離的是那些默不作聲的男女牛仔,把一個死人和一個泣不成聲的姑娘團團圍住,像一群身處異地的陌生來客。高處,喧噪的層層看臺上,人們正像發瘋的螞蟻一樣狂亂地飛竄;女人的尖叫不絕於耳,男人也在氣急敗壞地狂吼;雜亂的腳步聲悶雷一樣地持續轟響。遠處,看臺後方的各出口處都增添了一些穿著藍制服的纖小身影,制服上的銅制紐扣在燈光下時閃時爍。大概是應緊急調遣而來的館外警衛,已經在忙著維持秩序了。他們把觀眾推回座位,不放任何人離開體育場。

  主意不錯!艾勒里暗自稱道: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他幾乎是小跑著來到臨時搭建的攝影平臺前面站下,望著檯子上身材小巧的科比少校——他臉色蒼白而鎮靜,正平心靜氣地指揮他那些直眉瞪眼、手腳癱軟的攝影師們打理現場。

  「少校!」艾勒里喊了一聲,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蓋過滿天嘈雜。

  科比少校朝台下瞥了一眼:「嗯?噢——什麼事,奎恩先生?」

  「不要離開平臺!」

  少校做了個笑臉,轉瞬即逝:「你不用為這個費心了。上帝呀,總算能歇口氣兒了!對了,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那老牛仔中邪了?」

  「那老牛仔,」艾勒里陰沉地說,「中了槍子兒了,這就是他中的邪。他被謀殺了,少校——子彈直穿心臟。」

  「我的天!」

  艾勒里眼神悲涼地朝上望著:「過來一步,少校。」——攝影指揮湊過去,黑亮的小眼睛眨了眨——「你的攝影機拍到了全部經過嗎?」

  小黑眼睛閃出點點火花:「太棒啦!太棒啦!」他的臉頓甚至練紅起來,「真是個奇跡呀,奎恩先生,真是奇跡……是的,每秒鐘的場面都拍下來了」

  艾勒里急切地說:「那好極了,少校,真是太好了。這可算是上帝對偵探這一行的絕妙眷顧。現在聽著:繼續拍攝,拍下你見到的一切——我需要記錄下所有的細節,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我叫你停止的時候。明白了?」

  「噢,很清楚。」少校停頓了一下,又說,「可是,到底讓我拍多久……」

  「你擔心膠片費得太多?」艾勒里笑了,「我覺得你用不著擔心,少校。你的公司能有這麼個機會效力於警方,難得啊。想想吧,電影公司花起錢來有多麼大手大腳,這點膠片,我認為算不了什麼,劃得來,劃得來啊。」

  少校顯然動了心,撫著小鬍子沉吟片刻,點了一下頭,挺直腰板,轉身向部下佈置任務去了。有一架攝影機把鏡頭對準了事發地點的那群人;另一架掃視全場,像個東張西望的獨眼機器人;第三架鏡頭朝上,捕捉運動場高處的動靜。錄音師忙得不可開交。

  艾勒里正了正自己的領結,彈掉落在雪花呢上裝胸前的一點灰塵,大踏步直穿表演場返了回去。

  奎恩警官這位可敬的刑偵人員,如果說他頭上頂著什麼光環,那便是「艱苦卓絕地工作」。全紐約惟此一人可以被不帶任何惡意地稱作「肆無忌憚的批評家」。他的工作性質就是在細小而無足輕重的瑣事中挑毛病的。他可算是個研究瑣事的專家,一個熱衷於細節的怪癖。然而,他並不會因為那只老而不朽的鼻子時常過於貼近地面而淡忘了保持綜觀全域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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