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勒里·奎恩 > 另一方玩家 | 上頁 下頁
五六


  「哦,是的,」埃勒裡想起來了,「卓爾小姐說過,那件事她永遠不會告訴我。」

  可能是她頭髮上的陽光和她的笑容讓他的腦子打了旋,或者是他的想入非非過了頭,一些話不假思索地從他嘴裡脫口而出,隨即他就後悔得恨不能用畢生時間換回那個張口的瞬間。他想說的意思是,「為什麼你要那樣稱呼這只狗?」可是實際上從他嘴裡冒出來的是:「那只會嚇著你們這類敏感的時髦女人,對嗎?」

  就在三個人瞠目結舌的瞬間,埃勒裡的血潮水般湧上臉頰:身為一個姑娘,她是怎麼度過慘淡的少女時代的,難道你忘了嗎?讓雅克聽到他那麼形容她真是太殘忍了。埃勒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那姑娘已經羞憤得脹紅了臉!雅克立即關切地叫了一聲「嗨!」說著挽住她的手臂,「嗨,瞧啊,還不至於那麼嚴重。」

  埃勒裡狼狽地說:「你看,我得走了,瞎嘀咕,要遲到了。」說完拔腿就跑。

  在陽光下,她和他望著他走遠。安對愕然的雅克說:「抱著我,湯姆,緊緊抱著我……」

  因而雅克也就忘了追問她——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活躍的幽靈們降臨在約克廣場,也降臨在奔走途中的遊手好閒者和好事者們之間——從電話竊聽者、媒體關注者、小報的記者到銀行的會計、洗衣房的幫工以及送信的郵差……眼線們很大一部分來自奎因的刑偵部和警察局。這些幽靈若隱若現,忽上忽下,時左時右,鋪天蓋地,無處不在,草木皆兵。相鄰的樓宇間到處安裝了竊聽器,草坪裡架設了攝像監視器,帕西沃·約克被警戒線層層圍住。外出時他還必須通知警方他的去向和目的。其實他並不喜歡如此,這太彆扭啦。對他的保護措施有些他看得見,但是絕大部分是隱秘的,無形的。因此帕西沃感到還不過於難以忍受。

  但是他一點也靠不住。剛剛對奎因父子發誓保證「全天處於警方視線之內,至少在必須離開約克廣場之前就近通知警衛」的帕西沃,不出四小時就甩掉了盯梢的尾巴,躥上一輛出租車,離開了廣場(當然,在他懵然無知的情況下,對他的連鎖跟蹤很快就重新建立起來——埃米麗城堡塔樓上的監視哨看見了他的行動,用對講機通知了另一個房頂上的傳訊兵,後者用閃光信號燈通知了移動崗哨)。帕西沃的出租車直奔他的資產代理銀行。在那裡他要求瞭解,老那薩尼爾遺囑所規定的繼承人在約克廣場的居住期是否可以稍加調整,容他眼下暫時外出躲避一段,等危險期過了再繼續入住。銀行方面則鄭重其事地宣佈:

  如果他這樣做,他就會被剝奪本來他理所當然繼承全部家產的資格。(因為埃勒裡已經先一步對銀行方面做了交待,堵死了這條退路)。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曾經有個在押的犯人問大守財奴傑克·本尼,如果兩者擇其一,「你是要錢還是要命?」這個人大概也會像眼下的帕西沃一樣苦惱於優柔寡斷,左右為難。求生的本能使他一時恐懼非常,似乎每一次呼吸、每一口吞咽都埋伏著對他生命的威脅。(埃勒裡跟父親談論過他的感覺:約克懼怕的死法至少有十二種之多,而一般人對其中任何一種都不至於怕成他那個樣子)。可是溜之大吉並且失去那懸而未決的百萬家產對他來說幾乎跟死亡本身一樣可怕。

  但是在帕西沃懼怕的所有事物中,沃爾特是最令他心驚膽戰的一個。

  那個維修工已經悄然溜回到他過去的慣常生活中去了,不帶半點受到傷害的痕跡:神色無優,做事專注,靜如止水。人獲得了自由,舌頭也重歸自己使喚了,但是他很少動用這條舌頭:

  他謹從奎因警官的禁令——不回答任何人關於他被捕情況的詢問,如遇刨根問底的追問者,他必須及時向警官報告。

  「問題不在於他會說什麼,」老警官咕噥著說,「只要讓他在院子裡活動,就等於讓他回答所有問題了。」

  埃勒裡點著頭,想著自己的心事。

  沃爾特的確照吩咐做了。命令他少管閒事,因為他有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從牆上的細小斑點,草叢裡的些微枯葉,到滴水的龍頭,都逃不過他的注意;命令還指出,他大部分時間必須呆在自己的住房裡,因為前面三位約克都是在他東修西補的勤勞活動中遇害的。

  至於那台玩具打字機——鑒定結果指出那上面所有的指紋統統是沃爾特的——已經被準確地放回到原來藏匿著的地點;Y寄給他的那些信件——經過實驗室顯微成相攝影等手段的分析鑒定,只能確定沃爾特的指紋——也被小心地原樣放回了原處。

  「這件案子嘛,」警官語氣苦澀地說,「只能花大力氣放長線了。這也是被動的下下之策。」

  「這個案子,」埃勒裡反駁道,「應該說又是接連暴死的類型。」

  沃爾特銷毀那些信件的可能性很小,奎因父子對這點的看法倒是一致。那些文字對沃爾特的意義太大了,他會長久地保存著它們,那是對他生存價值的最美妙的證實,他不惜冒著得罪他那位守護天使的風險也要留著它們——這是沃爾特對Y惟一抗命不遵的行為。

  沃爾特每天的行動路線很少與帕西沃的發生交匯,但是一旦碰面,結果就非常滑稽可笑。

  矮小粗壯的沃爾特帶著他古怪的踩滑車一樣的步態,瞪著貓頭鷹一樣眨也不眨的圓眼睛,帶著畏縮的目光——這一切都使他不管在什麼地方都像是某種自然現象——天空掠過的候鳥,或是即將來臨的冬天——不會因為任何外在的擾動發生變化。而散淡拖遝、款款而行、垂著眼袋、舉手投足無不透著傲慢自得的帕西沃,只要一眼瞥到沃爾特,立刻就像刺破了的氣球,雙腿酸軟,渾身無力,手足無措,入地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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