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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15 戒指

  艾勒里也不知在那時站了多久。腦海裡有大浪翻騰,而身上卻沒有反應,他的心在胸膛裡變成一塊石頭。

  這多像一場噩夢呀,他想,是一場還沒做醒的噩夢的延續……床上那個人的情況看得比較清楚了,他轉頭再去看地上的父親。死了……他的父親死了。在這殘酷的事實面前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的父親死了。那雙機敏的老眼不會再眨了。細細的鼻孔裡也不會再發出氣憤的哼哼聲。那副舊嗓也不會因極度不滿而咕噥或因逗樂而咯咯笑。還有那雙不知疲倦的短腿……他的父親死了。

  然後,令他非常驚訝的是,他覺得有什麼濕乎乎的東西流下了他的面頰。他在哭!出於憤怒,他使勁搖了搖頭,突然覺得生命力量和希望又都回到身上來,他的肌肉放鬆了,急步趨前。

  他跪在警官身旁,把老人的領扣解開。他父親臉色蒼白,似乎還有呼吸!這麼說他還活著!

  他欣喜地不斷搖動著那瘦小的身軀,叫道:「爸,醒醒!爸,我是艾爾!」聲調似哭像笑,就像是個精神錯亂的人。但警官那灰白的頭顱只是擺動著,眼睛仍然沒有睜開。

  恐懼再次攫住他,艾勒里拍打老人的面頰,擰他的胳膊,抖動他的身體……然後他停了下來,在空氣中嗅著,抬起頭來。驚嚇讓他的感覺器官變得遲鈍了。這股氣味實際上在他頭一步進入房間時就有。這是一種讓人討厭的氣味。是的,越靠近他父親,這種氣味越濃,確實是更強烈了……警官是被氯仿麻醉了。

  氯仿麻醉!這麼說是在他放鬆了警惕的時候,兇手先解除他的戒備——又一次進行了謀殺。

  冷靜下來一想,他意識到自己錯在了什麼地方,一直以來是多麼盲目。就讓自己的自信領著往前走,以為是找到答案了,實際上那只是開始,還有許多東西置身在迷霧中。

  但這次,他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情況會大不相同。謀殺者的手一直是被動的。這次犯罪不是出於意願或是靈機一動而是出於某種必要。案情不得已地越來越趨於公開是違背他的意志的。床上的這具屍體,他頭一眼看到的……

  他彎下腰,把他父親那輕輕的身體抱起來,再放進扶手椅裡。艾勒里慢慢解開老人的襯衣,讓他的姿勢更舒服些。

  把手伸進襯衣裡,摸到很有規律的心跳。看來老人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要睡一會。

  艾勒里向床邊走去,眼睛眯了起來,在別人進入現場之前,他要把該看到的儘量看到。

  死去的男人,樣子很難看,他的下巴和前胸上滿是綠褐色的半液體狀的東西,聞之欲嘔。艾勒里的目光又落在小地毯上的那個瓶子,他彎下腰去,小心地揀起它來,瓶底還有一些白色的液體。他對著瓶口聞了一下,然後毅然在自己手上滴了一滴。他立刻把它擦去。用舌頭在痕跡上舔了一下。像被燙著了一樣,他迅速把舌頭縮了回去,那味道好苦,手上的皮膚也有刺痛感。他把唾沫吐進手絹裡。瓶子裡的東西是有毒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他把瓶子放在床頭櫃上,在耷拉著死人頭的那一側跪下來。往床頭櫃打開的抽屜裡迅速瞥了一眼,死人右手邊的地板上的東西似乎在向他講述著不可思議的事情。這抽屜裡的東西和他那屋抽屜裡的東西一樣,都是些遊戲用具,但那整副的撲克牌不見了,這會兒正散落在床旁的地板上。

  馬克·澤維爾手上緊緊抓著的東西就是其中的一張牌。

  艾勒里費了好大勁從死人手指間把它抽出來。一看之下他搖了搖頭。他看得不對,那不是一張牌,而是半張牌。

  他又到地板上找,在散落的紙牌中找到了另外半張。

  他很快反應過來,馬克·澤維爾要不要把牌撕成兩半已不重要,因為在其先兄不久前死去時已有過先例。而且撕得是不是黑桃六也不重要。因為那個西洋鏡,早已被拆穿了。

  讓他好奇的是,這張牌是方塊J.他心裡暗自琢磨,這回為什麼是方塊J呢?五十二張牌中為什麼單挑它?

  牌留在澤維爾的右手上,這一點已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情況應該如此。中毒的律師在他尚未失去知覺的最後時刻把手伸向床頭櫃,拉開抽屜,摸索到這副紙牌,打開包裝,挑出方塊J,把其餘的扔到地上,兩手抓住紙牌,一撕兩半,用左手扔掉一半,右手抓著另一半死去。

  艾勒里又在掉落的那些紙牌中找到了黑桃六,它安靜地躺在那裡,一副無辜的樣子。

  他直起身,眉頭緊皺,再次拿瓶子,把它舉到口唇邊,使勁哈口氣,側轉它,仔細看玻璃的瓶體表面,沒有指紋痕跡。

  兇手像前次做案時一樣,是很小心的。

  他把瓶子放回桌上,走出房間。

  走廊裡還像剛才那麼空,所有的門都關著。

  艾勒里順著過道來到他右手最後面那扇門前,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了聽,沒有任何動靜,他進去。房間裡是黑的,他現在聽到一個男人輕微的鼾聲。

  他循聲來到床前,憑感覺摸到床上的人,輕緩地搖了搖睡著人的胳膊。那條胳膊立刻緊繃起來,整個身體的驚覺清晰可感。

  「不要緊,霍姆斯醫生,」艾勒里輕聲說,「是奎恩。」

  「噢!」年輕的醫生放鬆下來,「容我穿上衣服。」他打開床頭的燈,當他看到艾勒里的表情時,他的嘴張開了,「怎——怎麼樣?」他結巴著問,「出了什麼事?是澤維爾……?」

  「請立刻來吧,醫生:有你該幹的事。」

  「那是——是誰……?」這位英國人還想說什麼,藍眼睛裡充滿驚恐;然後,他跳下床來,披上睡袍,穿上拖鞋,不再說話,跟著艾勒里走出房間。

  到了澤維爾的臥室門口,艾勒里站在門邊,示意霍姆斯先進,霍姆斯站在門框處呆了一會兒,向裡張望。

  「噢,我的上帝,」他說。

  「澤維爾這會兒恐怕真的見到上帝了,」艾勒里小聲說,「你看到了,咱們那位殺人上癮的小精靈又開始行動了。我不知道——咱們還是先進去吧,醫生,要不會有人被咱們吵醒的。最好我先聽聽你私下裡的意見。」

  霍姆斯醫生在門檻處絆了一下進去了,艾勒里隨後輕輕把門關上。

  「告訴我他死於什麼,幾時死的?」

  這時霍姆斯才第一次看到伸手攤腳靜躺在睡椅上的警官。他的眼睛嚇得睜圓了:「可是,怎麼回事,你父親!難道他——他……?」

  「氯仿麻醉,」艾勒里簡短地說,「我要你儘快讓他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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