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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所以說,你們也能看出來,」艾勒里平靜地接著說,「如果有人將未揉皺的半張牌放在死者的手裡,那麼這個人——不是死者——就是想讓澤維爾夫人置於謀殺親夫的罪位。而死者若不是指控者的話,那整個情況就變了。不是一個有罪的女人,我們冤枉了一個女人,一個受陷害的女人!不是一個女謀殺者,我們有一個無辜的犧牲品,明擺著是一個陰謀的受害者。先不說誰是真凶,那個主謀者會是什麼人呢?那麼除了兇殺者本人誰又有把罪名栽在無辜者頭上的動機呢?」他蹲下身去,把揉皺的紙牌拾起來。然後把兩個半張都放進衣袋,「這案子,」他慢慢地說,「還遠未了結,只是剛剛開始。」

  全場登時陷入沉默,最難出聲的當屬澤維爾夫人。她把臉藏進手裡,伏在枕頭上。其他人都很快地偷瞥一下對方的臉。惠裡太太呻吟了一聲,無力地靠在門框上。博恩斯把目光從澤維爾夫人那裡移到艾勒里身上,一臉傻相。

  「但是——但是,」福裡斯特小姐結巴著說著,眼盯著床上的女人,「為什麼她——為什麼……?」

  「很切題的一問,福裡斯特小姐,」艾勒里說,「這正是我必須解答的兩個問題中的第二個。在我做出澤維爾夫人是無辜的結論之時這個問題就提出來了:如果說她是無辜的,為什麼她會認罪呢?可這一點,」他略做停頓,「稍加思索也就不證自明瞭。澤維爾夫人,」他和顏悅色地問,「你為什麼承認沒有犯過的罪呢?」

  女人開始用壓抑在胸間的悶聲嗚咽。警官轉身走向窗前,向外眺望。生命在此刻都體味到一絲淒涼。

  「澤維爾夫人!」艾勒里小聲說著,俯身在床側,觸碰她的手。雙手從臉上移開,她抬起淚眼望著他,「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但我們真的不忍讓你做出犧牲,你在保護誰?」

  第三章

  這就好比你用盡全力想敲開一扇難對付的大門,精疲力竭之後你破門而入。在眼前閃光的那一刻你以為看到了實際情況。而當你的眼睛適應後再看那些細節,全都成了虛無縹緲的幻象,裡面不過是另一個隔間,對面牆上還有另一扇難時付的大門……我敢說,每個刑警在辦難度較大的案子時都有過相同的體會。「

  ——引自理查德·奎恩的《漫步以往》(233頁)

  11 墓地

  一些顯著的變化出現在澤維爾夫人的臉上。比如說,她的五官一件一件地開始石化。先是她的皮膚變硬,然後是嘴巴和面頰;她的皮膚像澆注的混凝土那樣平整服帖,整個人就像一個鑄造出來的模型。眨眼間,她用不知哪種快速調整法,奇跡般地又恢復了原先那種沒有年齡的青春狀態,她甚至又有了笑容,那古老的蒙娜麗莎式的微笑。但她沒有回答艾勒里俯身提出的問題。

  警官慢慢地審視周圍那些木偶似的面孔。當這些人想隱瞞什麼的時候,他心裡說,確實都是些木偶——該死的提線木偶。在兇殺案調查中他們都想隱瞞些什麼。從那些有負罪感的面部表情中什麼也別想得到。而他從慘痛的經驗教訓中已確信一點,罪惡這種東西屬￿人這種動物。是心,而不是臉,在講述罪惡的故事。他歎息一聲,不禁想起在哥倫比亞大學當教授的朋友正在研製的測謊儀器。在一個著名的案子裡……

  艾勒里直起身來,取下夾鼻眼鏡:「這麼說我們又在重要的關口卡殼了,呃?」他若有所思地說,「我想你也清楚,澤維爾夫人,不說話會把你自己置於同謀者的地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用冷淡的語氣低聲說。

  「真的嗎?至少你該明白,靠事情仍處於朦朧狀態來掩護兇手是難以持久的。」

  她還是沉默不語。

  「你不想說嗎?澤維爾夫人?」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

  「艾爾。」警官稍稍動了一下頭,艾勒里聳了一下肩膀,退到一邊。老先生走過去,帶著一種奇怪的敵意看著澤維爾夫人。畢竟,她曾是他的獵物,「澤維爾夫人,這世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什麼可惡的事都做,但卻很難講為什麼會去做。人類是反復無常的。但作為警察倒是可以告訴你有些人為什麼做某些事,忍辱負重替他人頂罪就是其中之一。要不要我告訴你為什麼你會願意承擔你並未施行的謀殺罪責?」

  她把枕頭墊在後背上,雙手則深深插進床單裡面:「奎恩先生已經……」

  「是的,也許我可以說得更明白一點呢,」警官搓搓下巴頰,「那我就失禮了,澤維爾夫人,你這個年齡的女人……」

  「我這個年齡的女人怎麼啦?」她問,鼻息之間似有不決。

  「你看,你看,就是有像你這樣的女性!我只是想說在你這個年齡段的女人只會為兩個原因之中的一個而做出個人犧牲——男女之愛或親情之愛。」

  她歇斯底里地笑起來:「我明白了,你把它們分別開來。」

  「當然。在我看來它們完全不同。我說的這兩種愛是最高層次的——哦——感情……」

  「噢,全是廢話!」她甚至側過臉去。

  「你這麼說好像是你也在此列,」警官說,「不,我想你不會為,比如說,你的子女犧牲你自己……」

  「我的子女!」

  「可你沒有子女,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得出下面的結論,澤維爾夫人,」他簡潔明快地說,「你在保護一個——情人!」

  她咬住嘴唇,手開始扯床單。『「我很抱歉我不得不為此說兩句,」老先生繼續平靜地說下去,「但作為一匹識途的老馬,我這樣說是有根據的。他是誰,澤維爾夫人?」

  她看著他的樣子就好像她要用自己那雙蒼白的手把他掐死:「你是我見過的最卑鄙的老頭兒!」她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你拒絕說嗎?」

  「出去,你們所有人!」

  「這是你最後的話嗎?」

  她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Mort' dieu ①,」她壓低聲音說,「如果你們還不出去……」

  【①Mort' dieu :法語,意為「見鬼去吧」。】

  「真會演戲,」艾勒里惱火地說著,轉身大步走出房間。

  夜晚的悶熱也令人窒息。大家晚餐吃過罐裝魷魚後都不約而同地來到陽臺上,從這裡望出去,能看到的那一片天空基本上是紅色,整個山景都被山下燃燒的火場上升起的煙霧阻隔。呼吸都感覺到不適。卡羅夫人把一塊極細的灰色面紗遮擋在口鼻前面,雙胞胎已經受不了,一個勁地咳嗽。隨山下的上升氣流一起上來的還有一些橘紅色的顆粒,大家的衣服上都有細細的木炭灰。

  澤維爾夫人奇跡般地恢復了健康,一個被廢黜的女皇,在陽臺的盡西端一個人坐著。身著一襲黑緞的她,置身於這夜晚的環境中,與其說是視覺上的存在,莫如說是令人不安的一種感覺。

  「要我想像,這很像古代的龐貝城①,」在長時間的沉默後,霍姆斯醫生終於首先開口了。

  【①龐貝城:意大利南部古城,公元79年在火山爆發中被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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