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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老人往後靠著椅背,面露微笑。

  「你這個結論是用你那獨特、非科學的方法分析得來的,還是根據事實所作的推論?而且這個事實必須能夠獲得法庭接受。」

  「這是根據五歲以上的人都能夠明白的事實推論而來的,」艾勒里駁斥道,「就是因為它的單純,我認為,才使人無法看穿。單純,以及這麼多起謀殺案,同時又拖了這麼久,使人模糊了焦點。而且,在這種案子裡,隨著遇害人數的增多,每個被害者的獨特性都免不了會被忽略掉,跟他人的混在一起,最後,當一具具都長得一樣的死屍排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不過就像一頭頭排隊準備通過屠刀的牛。那種感覺就像貝爾森、布痕瓦爾德、奧斯維辛、馬伊達內克集中營裡被處死的屍體照片,他們沒有任何區別,只有死亡。」

  「可是,事實是什麼,奎恩先生?」

  他的口氣中有一絲不耐煩,還有一點兒別的什麼。然後,突然間,艾勒里想起,貝拉·賽利曼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一個猶太裔的波蘭醫生,就是死在納粹位於特雷布林卡的集中營。愛使死亡具有特殊性,艾勒里心想,真是一點兒也不假。

  「哦,事實啊,」他說,「事實上,它就和初級物理一樣簡單,教授。您會跟我說過,您年初的時候參加了在蘇黎世召開的那場國際會議?確切的時間是今年什麼時候?」

  他兩道白眉聚結在一起:「5月底吧!」

  「這場會議總共開了十天,閉幕式是在6月3日晚上舉行的。6月3日那天晚上,來自美國的卡紮利斯在大會上對著一大群聽眾宣讀了一篇題為《暴民恐懼症、黑夜恐懼症和失敗恐懼症》的論文。根據《蘇黎世人》科學期刊的報道,排在卡紮利斯前面的那個丹麥演講者,超用了他被指定的時間,幾乎拖到原本預定的閉幕時間才結束。可是,為了對幾乎全程參與的卡紮利斯表示敬意——這是那本期刊在附注中說的——大會特別准許卡紮利斯宣讀他的論文。卡紮利斯是在差不多午夜的時候開始宣讀,一直到淩晨2點多一點結束。於是,今年的大會就此結束。正式的閉幕時間是6月4日淩晨2點24分。」

  艾勒里聳了聳肩。

  「蘇黎世和紐約之間有6 個小時的時差,所以蘇黎世的6月3日子夜,也就是卡紮利斯開始在大會中宣讀論文的時候,是紐約的6月3日傍晚6點鐘。而蘇黎世則是6月4日淩晨2點,卡紮利斯快要宣讀完論文的時候,紐約時間是6月3日晚上8點。現在我們來假設一個荒謬的清況:大會一閉幕,甚至一結束報告走下講臺後,他立刻就沖出大會的會議廳,他也早就辦了旅館的退房手續,行李也已經收拾好,而且簽證通關那些小問題也已經有人幫他打點好了,等他一抵達蘇黎世機場,有一架飛機正準備起飛前住美國直飛紐約(歷經丹麥的那佛索勒博士那冗長發言,而且已經夜深入靜了,還有,根本無法預料到會議會拖延,儘管有這些無法排除的因素,卡紮利斯已經買奸了那個班機的機票),在紐瓦克或拉瓜底亞機場降落的時候,已經有一輛警察派來的摩托車等候,隨後以最陝的速度為他所乘坐的計程車開道……假設這些胡說八道都是真的,教授,您猜艾德華·卡紮利斯會在什麼時候抵達曼哈頓城中?您能想像的最早時間?」

  「我對航空學——如果我用的這個字眼兒沒錯的話——的進步,所知很有限。」

  「這整個空間的跳躍,從蘇黎世的講臺到曼哈頓的街道,有可能在3個半到4小時之間完成嗎,賽利曼教授?」

  「顯然不可能。」

  「這就是為什麼我打電話給您的原因。然後我發現艾德華·卡紮利斯那晚從會議廳離開後,根本沒有到機場。這不是猜測,這是事實。因為您告訴我您把卡紮利斯留在您蘇黎世下榻的旅館談了一整夜,直到『日上三竿』——那表示最早的話,至少也要6點吧?我們就假設是6點好了,教授,就讓我暫且如此推論吧。當然,我知道,在蘇黎世,應該還要更晚。蘇黎世6月4日清晨6點鐘,相當於紐約6月3日的午夜。您記得我告訴您怪貓犯下第一樁謀殺案的時間嗎?叫做艾伯內希的那個男人被殺的時間?」

  「記日期是很煩人的事情,再說,有那麼多日期要記。」

  「的確,這麼多日期,而且是這麼久以前發生的。可是,根據我們驗屍官檢查的結果,艾伯內希被勒死的時間是6月3日的『午夜前後』。如我前面所說的,這是很簡單的物理道理。卡紮利斯確實多才多藝,可是同一個時間在相隔數千里兩個不同的地方出現,這我可不敢相信。」

  老人驚呼了一聲:「可是,你不是說了嗎,這是很基本的道理啊!而你們的警察、檢察官難道都沒有看出這個物理上的不可能嗎?」

  「總共有九起謀殺案和一件謀殺未遂案;從時間來看,歷時將近5個月。卡紮利斯過去的婦產科檔案、精神科治療病歷、用來勒死人的繩子、他被捕的情況,還有他詳盡而主動的招供,現在都造成他的罪行鐵證如山的一致看法。檢警當局可能因為太過於自信或粗心,或是因為他們判斷這幾起謀殺案卡紮利斯涉案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沒有發現這一點。要記住,沒有直接證據可以把卡紮利斯和任何一件謀殺案扣在一起,檢察官起訴他的唯一證據是第十起謀殺未遂案。在這件案子裡,證據的確相當足夠:卡紮利斯被抓的時候,他正把繩索套在跟瑪麗蓮·索姆斯借外套穿的女孩的脖子上,正準備要用力一勒;那是柞蠶絲繩做成的繩套,怪貓的繩套。他就是怪貓,錯不了,何必還要調查什麼不在場的證明?

  「當然,另一方面,我們也期待辯護律師去查清一切。如果他們也沒有找出卡紮利斯的不在場證明,那當然是被告自己的問題。我離開紐約的時候,他非常的麻煩,不願意配合,他完全拒絕任何律師的協助。再者,被告的律師也很可能受輿論的影響,而認為他的客戶的確有罪。

  「可是,我懷疑不在場證明之所以還未被發現,其實是因為一個更狡猾的動機,跟犯人幾乎從一開始就有的心理機制是如出一轍的。社會大眾普遍交叉感染一種精神性的焦慮,希望能逮捕到怪貓,拿一根木樁直刺入他的心臟,然後徹底忘掉這可怕的一切。這種情緒,檢警當局也傳染到了,怪貓就像一個混世魔王,當檢警當局真的抓到一個各方面如此契合這些特徵的人時……」

  「你告訴我該跟誰聯繫,奎恩先生,」老賽利曼以低沉響亮的聲音說,「我會發電報到紐約去,告訴他們6月4日我在蘇黎世耽擱了卡紮利斯一整晚的時間,直到日上三竿。」

  「我們會安排讓您出庭作證。除此之外,我還會提出證據證明卡紮利斯全程參加了在蘇黎世舉行的會議,以及6月4日是他返回美國可能的最早時間。這些,將有助於替他洗刷罪名。」

  「但就因為卡紮利斯沒有辦法親自下手做下§第一件謀殺案,就表示他沒有殺死其他人嗎?這樣的結果他們能滿意嗎?」賽利曼先生問道。

  「從相反的方向來推論有欠成熟,賽利曼教授。幾乎從一開始,各種跡象都顯示這些案子都是同一個人所為,之所以這樣認為,理由非常充分。單是被害者姓名的來源就證明了這一點;從姓名來源來挑選死者的方法也證明了這一點;勒殺時所使用的手法相同也證明了這一點。還有很多證據可以作為證明。而這麼多證據當中,最強而有力的一點是:九起謀殺案中所使用的兇器都是柞蠶絲做的繩子——來自東印度,異國風味十足,而且不多見,更不容易買到,因此,它顯然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還有,當然了,在一連串具有精神病特徵的暴力案件中,所表現的共同的特徵……」賽利曼先生說。

  「是的。像這類的多重殺人案常常就是我們所說的『孤狼』模式,是由精神不正常的人獨自所為。從這一點來看,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您確定現在不要休息一下嗎,賽利曼教授?」鮑爾夫人說。

  老人一邊伸手拿煙草罐,一邊皺著眉,使個眼色,把鮑爾夫人趕出去了。

  「我已經隱約見到你的目標了,先生。不過,還是先牽著我的手,帶我走下去吧。你才解決了一個難題,馬上又面臨另一個難題——既然卡紮利斯不是怪貓,那怪貓是誰?」

  「這就是下一個問題。」艾勒里點點頭說。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在天地之間尋找答案,盡我所能,教授,」他終於微笑地說,「絕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所以如果我講得很慢,請原諒我。

  「為了要尋找這個答案,我根據我們對卡紮利斯精神官能症的瞭解,重新檢視其在怪貓案中他為人所知的行為。

  「卡紮利斯到底做了什麼?他的作案程序是到第十個被害者的時候才被我們測出的。他挑中瑪麗蓮·索姆斯作為第十個被害者,這種挑選方法跟怪貓在卡紮利斯從前的婦產科檔案裡搜尋他的獵物所用的方法是一樣的——我自己也運用了相同的方法推測,而且也果真是同一個被害人。

  所以,任何一個有起碼聰明才智的人只要對前面所發生的九起謀殺案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同時可以接近這些病例檔案,都可以推斷出同樣的結論。

  「卡紮利斯採用怪貓選擇被害者的方法之後,接下來他是怎麼進行的?

  「很不巧瑪麗蓮·索姆斯在家裡面工作,她忙得不得了,而且沒有固定外出的時間。怪貓在每一個案子裡的第一個課題就是得熟悉那些被害對象的相貌和身材。所以,如果是真正的怪貓,把瑪麗蓮·索姆斯定為目標之後,他一定會想辦法把她從家裡誘騙出來,以便研究她的外貌。卡紮利斯也是這麼做的。因此,他找了一個藉口,把瑪麗蓮·索姆斯引誘到一個擁擠的公共場所,好讓他安全地研究她。

  「接下來幾天,卡紮利斯晝夜在那女孩家的附近遊來蕩去,還勘查了她住的那棟公寓。換作是怪貓本人,他也會這麼做。在前面幾件案子裡,怪貓一定就是這麼做的。

  「卡紮利斯伺機而動的那段時間,若遇到暫時性的挫折時,他會很誇張地表現出急躁、隨機應變、失望等種種反應,一如人們對精神不正常的怪貓所預期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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