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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賽利曼教授,」艾勒里瞅著眼前這個維也納老人,「在他們婚姻生活中的前四年,卡紮利斯是否因為妻子而到處亂吃醋?」

  賽利曼拿起煙斗,刻意想把煙草敲出來:

  「你推論的方法,奎恩先生,是科學上前所未見的,」他微笑著說,「可是,我卻覺得很有趣,請繼續說吧。」

  他把空的煙斗塞到嘴裡去。

  「然後,卡紮利斯太太懷孕了。」艾勒里皺了一下眉頭。

  「有人可能認為這個時候卡紮利斯的恐懼應該已經消退了,可是,他並沒有;相反,他的恐懼已經超越了理性的界限。她的懷孕反而助長他吃醋的心理,成為他懷疑的線索。這難道不就證實了他的懷疑嗎?他自己問自己。而且,他堅持——一步也不肯退讓——要親自照顧他的妻子。

  不用說,他絕對是全心全意,溫柔體貼,無微不至。很不幸,懷胎需時9個月,胚胎需要九個月的時間才能長成,九個月來,折磨啃噬著他,他的疑問到最後被扭曲成一個變態的偏執:這是我的小孩嗎?是嗎?

  「哦,他內心交戰,獨自打著這場永遠沒有結果的仗。他的敵人很頑強,在一個地方殲滅了它,它又會從另一個地方生龍活虎地冒出來。他有沒有跟他妻子說過他對她的懷疑?是否曾當面指責她的不貞?是否曾經出現過難堪的場面,涕淚縱橫,或是歇斯底里的否認?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那也只是加深了他的懷疑;而如果沒有的話,他這股忿恨無處發洩,結果則更糟糕。

  「卡紮利斯太太的孕期滿了,即將分娩。於是我們看到她躺在產房裡。落在他的手中。接著,嬰兒夭折了。賽利曼教授,到目前為止,您清楚我的論點嗎?」

  老人只是拿著煙斗摩擦他的下巴。

  「然後,卡紮利斯太太第二次懷孕。包含著懷疑、嫉妒、自我折磨、不確定、確定等種種情緒的循環又重新來過一次,又一次,卡紮利斯堅持要親自照顧懷孕中的妻子;又一次,他堅持要親自接生;又一次,他的嬰兒在產房夭折了。他的第二個孩子,命運和第一個如出一轍——死在他的手中,在那雙堅實、敏感、經驗豐富的外科大夫的手中。」

  「賽利曼教授。」艾勒里站著俯視著那老人,「您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資格告訴我事實真相的人。18年前卡紮利斯請您為他做心理治療的時候,他崩潰的原因是因為滿懷負罪感——在接生的時候謀殺了兩個自己的親生骨肉。這是不是事實?」

  過了一會兒之後,年邁的賽利曼從嘴上取下那空空的煙斗,對艾勒里謹慎地說:「因為妄加猜疑孩子可能是別人的,醫生謀殺了他剛出世的孩子——這叫精神不正常,奎恩先生,不是嗎?

  這樣的人,你不可能期待他過後會有多燦爛輝煌的前途,尤其是在精神醫學方面。至於我的看法,如果有這種東西的話,那是什麼?不過,你很相信這個,對不對?」

  艾勒里氣憤地狂笑:「如果我把問題修正為『恐懼是他親手殺死自己兩個親骨肉而產生出的負罪感」這樣,我的論點是不是比較清楚一點兒?」

  老人看起來心情似乎很好。

  艾勒里繼續說:「因為這符合精神官能症的邏輯推演,不是嗎?因為他心中有恨,所以他覺得極端負罪,因此需要懲罰。他這個傑出的產科專家為別人接生了好幾千個活蹦亂跳的小孩來到這世界,可是他的小孩卻死在自己的手中。是我殺了他們嗎?他飽受煎熬。是因為我過度的妒意和疑心,使得我的雙手不聽使喚嗎?是因為我希望他們是死胎,我的雙手因此就照辦嗎?我要他們夭折,所以他們就夭折。所以,是我殺死了他們。這是精神官能症所產生的可怕歪論。

  「常識告訴他這是棘手的分娩,腳比頭先出來,可是他的精神官能症卻告訴他,他成功地完成無數次這種分娩。常識告訴他,比方說,他太太的體質並不適合懷孕,可是他的精神官能症卻告訴他她肚裡的孩子是別人的。常識告訴他,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可是他的精神官能症卻告訴他,他不夠盡力,他還應該做這做那,或者都是因為他忘了做這做那,或者都是因為他堅持要親自接生,要是把他的妻子交給其他的產科醫生,說不定小孩就會活下來等等、等等。

  「因為內在一股極強的力量強迫他相信這種歪論,沒多久,卡紮利斯就相信是他殺死了兩個嬰兒,心力衰竭之下他就崩潰了。然後他太太帶他環遊世界,他來到維也納——奇怪的巧合,難道不是嗎,教授?他再一次崩潰了,然後來找您。您,賽利曼教授,為他檢查、分析、治療……您將他治癒了嗎?」

  這位年邁的心理分析大師開口說話的時候,震耳欲聾的聲音裡夾雜著憤怒的嘶吼:「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對他此後的情緒狀況一無所知。那個時候他還有因為更年期所引發的併發症。如果說,過去幾年他是因為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在他人生的這個階段……通常中年人是無法用精神官能症狀來掩飾自己,他們都是全然崩潰,成為精神不正常。比方說,我們發現,偏執性精神分裂症最常發生在後中年期。可是,我很驚訝,也很煩惱。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應該去看他。」

  「他仍有負罪的感覺。他一定有,這是他之所以犯下這些罪行的唯一解釋,教授。」

  「他做了什麼?你指的是他殺了九個人嗎,奎恩先生?」

  「不是。」

  「他還做了別的嗎?」

  「是的。」

  「除了那九樁謀殺案之外的事嗎?」

  「那九件謀殺案之外的事。」

  賽利曼在椅子扶手上敲他那煙斗:「過來,先生,你好像在說謎語。你真正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艾勒里說,「卡紮利斯明天早上在紐約接受審判時被起訴的罪名跟他毫無干係,他是無辜的。」

  「無辜?」

  「我的意思是,賽利曼教授,卡紮利斯並沒有殺死那九個人。卡紮利斯不是,根本不是怪貓。」

  §第十三章

  「我們請命運女神露一下臉吧,她又名鮑爾。」賽利曼扯著喉嚨大叫,「艾爾莎!」

  鮑爾夫人像神燈裡的精靈翩然出現。

  「艾爾莎……」老人開口道。

  可是鮑爾夫人打斷了他,她用德語叫了一聲「教授」之後,便開始用英文結結巴巴地說了一些話,艾勒里明白她同時也是要說給他聽的。

  「該吃午飯的時候才吃早飯,所以沒吃午飯。現在該是你休息的時候了。」

  鮑爾夫人雙手緊握成拳頭,支在臂部上,挑釁地看著他這個外國人。

  「我非常抱歉,教授。」

  「抱歉什麼,奎恩先生?艾爾莎。」老人以德文溫柔地說,「你在門口偷聽,這侮辱了我的客人。現在你還想剝奪我所剩不多的清醒時光,我是不是應該把你催眠一下?」

  鮑爾夫人臉色發白,拔腿就跑。

  「這是我對付她的唯一武器,」老人咯咯笑著說,「我威脅著說要將她催眠,然後送到蘇俄去給莫斯科當玩物。對艾爾莎而言,這無關道德,她只是想到蘇俄就覺得恐怖。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跟反基督徒睡覺。你剛才說,奎恩先生,卡紮利斯事實上是無辜的?」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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