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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玻璃圓頂鐘

  借著身為紐約刑警總部著名的奎恩警官之子的便利,埃勒裡·奎恩先生曾經參與偵破了好幾百件案子,他堅定地說沒有一件比他稱為「玻璃圓頂鐘的探案」更簡單的了。

  「這麼簡單,」他總是如此真心地說,「一個高二的學生,只要具備基本的代數知識,就會發現這和解開方程式一樣容易。」

  因為他這麼說,所以有人問他,一般警局內的一流警探——顯然他們的代數能力比基本還低——怎麼樣才能破解這個「簡單」的案件?他一貫認真地回答是:「修改是可以接受的。這解答現在改為任何具有常識的人都能偵破這個案子。這簡單得就像是五減四等於一。」

  這說起來有點殘忍,因為最有機會,也最有希望破案的人,就是埃勒裡·奎恩先生自己的父親,也就是奎恩警官,他可不是最愚蠢的犯罪調查員。然而,因為埃勒裡·奎恩先生過人的智力,他有時候會混淆他的定義;換言之,他不可思議的邏輯推理能力遠超過一般人的常識。當然一般人不會認為用下列因素所組成的問題會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一塊紫水晶、一個沙俄時代流亡在外的人、一個銀盃、一場撲克牌局、五篇生日賀辭,當然還有早期美國人所說的「玻璃圓頂鐘」。表面上看來這些東西完全沒有聯繫。一場瘋狂的夢魘,每一個擁有如艾勒里所說的「常識」的人都會這麼說。但是等到他把這些東西按照適當的秩序排好,並指出謎題的「明顯」答案時——他自己的智力超群,也仿佛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擁有看透複雜面紗的能力——奎恩警官、維利警官和其他的人只能揉揉眼睛說,這事太簡單了。

  像所有謀殺案一樣,這件事也是由一具屍體開始。從一開始,這案子的詭異就深深籠罩著站在馬丁·歐爾古玩店裡低頭看著馬丁·歐爾屍體的所有人。舉例來說,奎恩警官就拒絕以常理來評論。並不是因為血淋淋的犯罪現場使他退卻,因為他已經看過太多類似的場面,屠殺和血跡不會再令他作嘔。馬丁·歐爾是第五街上著名的古玩商,他的店裡有許多真正稀有的東西,而現在他那亮晶晶的禿頭已經被打成紅色的了。兇器是個沾滿血跡的鎮紙,放在距屍體不遠的地方,但指紋已經被擦掉了,所以情況很清楚。不,使他們張大眼睛的並不是對歐爾的攻擊,而是他在被攻擊之後一息尚存時在店裡地板上所做的事。

  根據分析,歐爾的攻擊者逃出店外,把歐爾留下來等死,這看起來非常清楚:在店裡的中間稍後部位他遭到攻擊,馬丁·歐爾拖著他殘破的身軀沿著櫃檯爬行了六英尺——血紅的痕跡清楚地說明了一切——靠著超乎人類的能力撐起身體到一個裝滿寶石及半寶石的櫃子邊,用虛弱的拳頭打破薄玻璃,在寶石託盤之間摸索,抓起了一塊大型未鑲嵌的紫水晶,左手緊緊握著石頭跌回地板上,再依切線方向爬行了五英尺,經過了放古董鐘的桌子,來到一個石柱旁,再次撐起身體,刻意把石柱上的物品拉下來。那是一個古式的鐘,上面有一個玻璃頂,所以這個鐘就掉在他的身邊,玻璃全都摔成碎片了。馬丁·歐爾就死在那裡,左手裡是紫水晶,流血的右手放在鐘上好像在祈福一樣。奇跡是時鐘的機件並未因墜落而損壞。馬丁·歐爾有個迷信想法,就是所有的時鐘都要保持運轉,所以所有圍繞在馬丁·歐爾屍體旁邊的人,在這灰色的星期天早晨,耳朵裡就聽到了由破碎的玻璃圓頂鐘傳出的悅耳滴答聲。

  奇怪嗎?簡直是瘋了!

  「應該訂一個法律來遏止這種事。」維利警官嘟囔著。

  古玩商是臉朝下躺在地上。紐約郡的助理法醫薩繆爾·普魯提醫師檢驗過屍體後站起來,並用腳踢了一下馬丁·歐爾的屁股。

  「就是這個老傻瓜,」他暴躁地說,「大概六十歲,精力比一般年輕人還旺盛。令人讚歎的堅持力。他的頭和雙肩受到可怕的毆打,攻擊他的人把他留下來等死,而這老傢伙殘餘的生命竟然還可以繞行這個地方!許多年輕人在他爬行的路途中就會死亡了。」

  「你那職業化的讚美讓我不寒而慄。」艾勒里說道。

  半個小時前,艾勒里的傭人才把他從溫暖的被窩中搖醒。奎恩警官已經走了,留話給艾勒里要他跟來,如果他真有興趣的話。艾勒里一向都會有興趣的,只要他嗅到犯罪的味道,但他還沒有吃過早餐而且他完全不能控制脾氣。所以他乘計程車飛快地駛過第五街來到馬丁·歐爾的店,接著他發現奎恩警官和維利警官已經在現場,並質問著一位籠罩著悲傷的老婦人——馬丁·歐爾的未亡人——和一個嚇壞了的斯拉夫人,他以蹩腳的英語自稱為「前公爵保羅」。這位前公爵保羅,是尼古拉斯·羅曼諾夫的眾多表親之一,在俄國革命風暴中被捕,而後設法逃離家園來到紐約,過著一種不算太好的日子。這時候是一九二六年,沙俄時代的流亡者在民主的國度裡還算是個相當稀有的族群。事實上艾勒里事後指出,不單單是一九二六年,正確來說應該是一九二六年的三月七日,星期日,不過在當時不會考慮到這個特定的日期會有什麼重要性。

  「誰發現屍體的?」艾勒里問道,輕敲著他今天的第一支香煙。

  「這位大人物,」維利警官拱起他的寬肩並說,「還有這位女士。似乎這位公爵還是什麼的一直為死者工作,他帶顧客來,歐爾會付給他傭金——據我所知他帶來了許多顧客。不管怎樣,歐爾太太為了她先生在撲克牌局後沒有回家而感到憂心……」

  「撲克牌局?」

  俄國人的臉亮起來了:「是啊,是啊,那真是了不起的玩意兒,這是我旅居貴國才學會的。歐爾先生,我本人,還有其他一些人每週都一起打。是的。」他的臉垂下來了,恐懼又回來了。他很快地瞄一眼屍體並開始退後。

  「你昨晚也打了嗎?」艾勒里以嚴峻的口吻問道。

  俄國人點點頭。

  奎恩警官說道:「我們正在追捕他們。看起來這個歐爾、公爵和另外四個人有一個撲克俱樂部,每週六晚上在歐爾後面的房間裡打通宵。你看後面的那間房間,不過裡面除了紙牌和籌碼外什麼都沒有。歐爾沒回家,歐爾太太感到害怕就打電話叫醒公爵——他住在四十街的一間旅館裡——公爵去接她,他們今早一起到這裡來……他們就發現這個。」奎恩警官看著馬丁·歐爾的屍體和散在他身邊的玻璃碎片,「瘋子,不是嗎?」

  艾勒里望著歐爾太太,她倚靠著一個櫃檯,滿臉寒霜,無淚地瞪視著她丈夫的屍體,仿佛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實上根本沒有什麼好看,普魯提醫師已經把星期天的報紙攤開覆蓋在屍體上,只有仍然緊抓著紫水晶的左手還看得見。

  「不可置信,」艾勒里冷淡地說,「我猜想後面房間裡一定有歐爾存放賬冊的桌子吧?」

  「當然。」

  「歐爾的屍體上有沒有紙張?」

  「紙張?」奎恩警官疑惑地複述,「幹什麼?沒有。」

  「鉛筆或鋼筆?」

  「沒有。到底要幹什麼?」

  艾勒里還沒有回答,就有一個矮小的老人,臉孔像打皺的草紙,推開站在前門的刑警,像夢遊一樣地走進來。他的目光凝視著地上的軀體和血跡。然後,不可置信地,他眨了四次眼睛就開始哭了。他瘦削的身軀因啜泣而抽動著。

  歐爾太太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叫道:「喔,山姆,山姆!」接著,把她的手臂圈在新來的那個人的肩頭上,和他一起哭泣。

  艾勒里和奎恩警官彼此對望,維利警官則大表厭惡。然後奎恩警官抓住啜泣者的手臂並搖晃他。

  「嘿,別哭了!」他粗魯地說,「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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