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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他在客廳等著主人出來時,四處打量這間客廳。看到牆上的油畫和真正的古童家具,他不禁琢磨這些美妙的東西是誰掏腰包買的。這套公寓本身一年的租金至少也要兩三千美元,要是買下來的話,恐怕要六位數。能出得起這個價錢的更像是老賈斯伯·博登,而不是還在停屍房的那位詩人般的紳士。

  留著辮子的人又帶他來到一個有些神秘的套房,屋內燈光昏暗,掛著天鵝絨簾子。在屋子的中間,一位身軀龐大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像一個垂死的國王。一個看上去令人難以親近的護士,站在他的身後。他穿著的一件緞子外衣,裡面是硬翻領和寬領帶,粗糙的右手手指上戴著一個鑲有家族族徽的戒指。作為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他算是保養得非常好了,艾勒里心裡想著,看到他的左半邊身體有些僵直。他左半邊臉的肌肉也沒有動過,而且他的右眼向不同的方向轉動時,左眼卻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眨都不眨。他整個人像是由左右兩部分組成的,一邊活著,另一邊已經死了。

  「你好嗎,奎恩先生?」他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右邊的嘴角發出來的,「請原諒我無法站起來迎接你。我要感謝你星期六晚上及時的通知。很榮幸你能來訪。」

  這兒的空氣像墓地一樣有一種陳腐的味道。艾勒里覺得這位老人已經一隻腳邁進棺材了。他的眼睛已經黯然無光,但看到他灰色的臉上顯得不屈不撓的鼻子和臉頰,艾勒里感覺到老賈斯伯·博登依然有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很高興你能出來見我,博登先生,」他趕快說,「我不會浪費你寶貴而且愉快的時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你的女婿的死有興趣嗎?」

  「我都聽說了,先生。」

  「但是,金鮑爾夫人……」

  「我女兒全都告訴我了。」

  艾勒里停了一下,終於說:「博登先生,有時候事實真相是很奇怪的東西。你無法否認它,但卻可以加速它的必然性。既然你已經聽說過我了,我想沒必要向你證明我有權對這樁悲劇加以關注並進行調查。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你知道,奎恩先生,這件事對我——對我的名譽,對我的家族意味著什麼嗎?」

  「非常清楚。」

  老人陷入了沉默,接著他說:「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的女婿過著雙重生活。」

  「星期六晚上。」

  「你從來沒聽說過喬·威爾遜——這個人或這個名字嗎?」——老賈斯伯搖了搖他沉重的頭——「我聽說是你促使你的女婿去買那100萬的保險的,是嗎?」

  「是的。」

  艾勒里擦擦他的眼鏡:「博登先生,你這麼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老賈斯伯右邊的嘴角泛出一絲微笑:「出於犯罪的目的?不。我的動機只是來自我的一個原則。我女兒其實不需要他丈夫的經濟保障。但是,」他的語氣更加強硬了,「在現在的這個時代,每個男人都是惡棍,每個女人也都是無恥的淫婦,最好還是保留一些傳統的美德。我是一個舊時代的人,奎恩先生,一個不合時宜的人。我依然相信上帝和家庭。」

  「這是非常正確的,」艾勒里回答,「另外,你當然也不知道你的女婿——」

  「他不是任何一種類型的——」

  「你是說金鮑爾,那麼——」

  博登平靜地說:「他是一條狗。一個性欲旺盛的畜牲。這種羞恥和低賤是任何一個有品格的人所不能容忍的。」

  「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博登先生。我是想問你是否知道他對保險受益人所做的更改?」

  「我要是知道,」老人憤怒地說,「如果不是被束縛在輪椅上,我早就掐死他了!」

  「博登先生,也許這個問題太過隱私了,到底是在什麼情況下,金鮑爾開始追求並娶了你的女兒呢?」艾勒里咳嗽了兩聲,「你一定明白我確切的意思。」

  這時,他憤怒的眼睛閃了一下又閉上了:「這些年來很奇怪,奎恩先生……我一直不喜歡約瑟夫·金鮑爾。我總是覺得他是個懦弱的男人,空有其表,不太可靠。但是,我女兒瘋狂地愛上了他,我不能阻止我唯一的女兒追求幸福的機會。我女兒,你知道,」他停了一下,接著說,「第一次婚姻很不幸。她和他的第一任丈夫結婚很早,對方是一個年輕又很有錢的男人,他的家庭和地位無可挑剔。可是,他卻死於肺炎,這對她打擊很大。幾年後,當金鮑爾出現時,她已經40歲了。」他右邊的肩膀顫動著,「你知道女人是怎麼樣的。」

  「那金鮑爾那時的經濟狀況怎麼樣?」

  「和叫花子差不多,」博登忿忿地說,「他的母親是一個奸詐、惡毒的女人,我敢肯定是她的貪心促使他冒了重婚的風險。約瑟夫·金鮑爾是個沒有進取心的男人,他很難拒絕過寄生蟲的生活,更不用說他母親那種女人了。傑西卡在她自己的名下有很多財產——一部分是她前夫的財產,一部分是她母親的遺產……而他卻一無所有。我帶他進入我的生意圈,覺得這可能會有幫助。我給了他很多機會。」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這條忘恩負義的狗,他本來可以成為我的兒子……」

  「他參與經營你的生意了嗎,博登先生?」

  「他做的那部分都毀在他手裡了。我有大量的股票。我提名他當上了我控制的幾個公司的管理者。然而在1929年和1930年兩次經濟滑坡期間,他失去了我給他的一切。在黑色星期五那天,他一定是擅離職守到他費城的小屋,和那個女人鬼混!」

  「那你呢,博登先生?」艾勒里尊敬地問。

  「我那時還很活躍,奎恩先生,」老人略帶興奮地回答。

  「他們抓不著賈斯伯·博登的弱點。現在……」他的肩膀再次顫動起來,「現在我什麼都不是了,一具行屍走肉而已。他們甚至不讓我抽雪茄。他們用勺子喂我就像是該死的……」

  護士很生氣,用手指著門。

  「還有一個問題,」艾勒里焦急地說,「你內心中是反對離婚嗎,先生?」

  這一瞬間,艾勒里甚至怕這個百萬富翁會再次中風。

  他的眼睛可怕地轉來轉去,臉色因充血變成了暗紅色。

  「離婚!」他大喊大叫,「是罪孽深重的、魔鬼的產物。我的孩子絕不……」他突然又沉默下來,自己不知在嘟咬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以近乎柔和的口氣說,「我的信條是絕對禁止離婚的,奎恩先生。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艾勒里沒有正面回答他:「謝謝你,博登先生,你真是個善良的人。好了,護士小姐,我走了。」說著後退著走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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