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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等卡薩文由本尼·哈克招呼宣誓之後,費立茲·亞當斯開始引導他說出他的背景以及他與芬妮·亞當斯及其作品的長久淵源。約翰尼憤慨地望著約瑟夫·科瓦柴克。那個人既使他迷惑又絞動他的心。他若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演員就是有事情嚴重地不對勁。愈來愈難對他冷嘲熱諷,且約翰尼竭盡可能地希望維持他自己的中立……原本這個波蘭難民深陷在恐懼之中,現在卻仿佛深陷在平和之中。似乎莫頓·伊薩白狂暴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時已經執行了對他的懲罰,那是一股打從一開始他就深深恐懼的死亡的感覺……似乎他已經被吊起來了,而繩子斷了,他必須要重新面對絞刑一次。沒有人能夠體會那種恐懼兩次。

  那雙多疙瘩的雙手不自覺地——抑或自覺地——

  撫弄著腫起的喉嚨。那道勁痕、那種疼痛,都是——抑或使其像是——一個保證。

  科瓦柴克的鬍子現在相當濃密了。在他的頭上放一個光環,約翰尼想著,並讓他穿上一件長袍,他看起來就會像是中古繪畫中的耶穌基督。

  生來是為了要償還人類的罪惡而受苦。然而人類就在這個房間裡,一大堆無知的白癡把地獄之火加諸于神聖殺手的脖子上。未救贖的人類在污穢古舊的當鋪中。這些人都是。

  科瓦柴克閉上眼睛,他的嘴唇開始無聲地翕動著。那個雜種假裝在禱告。

  約翰尼該踢他一腳。還有他自己。

  他設法去留意卡薩文。

  「現在卡薩文先生,」費立茲·亞當斯正在說,「我要給你看這畫架上的畫作,就是在芬妮·亞當斯的工作室她屍體旁邊發現的那個畫架上的一幅畫作。你今天早上檢視亞當斯的畫布時,你有沒有檢視過這一張畫布?」

  「有的。」

  「證物五,法官。」等到畫作被加上注記之後,亞當斯繼續說道,「卡薩文先生,這是不是天才芬妮·亞當斯的繪畫?」

  「非常像是,」羅傑·卡薩文微笑道,「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十分樂意仔細研究它的風格、技巧、色彩、畫工——」

  「沒有這個必要,卡薩文先生,」辛恩法官急忙說道,「你的資格在此不是問題。繼續,亞當斯先生。」

  「卡薩文先生,可否請你告訴法官及陪審團這幅畫完成了沒有?」

  「完成了。」那專家說道。

  「你心裡對它沒有任何疑問?」

  「我說過了,亞當斯先生,這幅畫已經完成了。當然我的心裡沒有任何疑問,如果有的話我就會說了。」

  「我明白了。當然,」費立茲·亞當斯謙卑地說道,「不過,我們的知識和你的並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卡薩文先生——」

  「請注意,」卡薩文打斷他,「當我說『這幅畫完成了』的時候,指的是繪畫這個字眼。我的意思是把顏料畫在畫布上的這個創作過程已經結束了,我並不是說沒有其他工作需要做了。藝術上也有一些機械的層面,舉例來說,等到畫布幹了之後,畫家通常會加上一層薄薄的潤飾漆,那不但可以防止灰塵及空氣的變質作用破壞表面——

  尤其是使用次級的顏料時——同時也可以營造出陰影效果。潤飾漆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如果畫家想要做任何改變時他可以將改變畫在潤飾漆上。另一方面——」

  「卡薩文先生。」

  「另一方面,這層薄漆只是短暫的權宜之計。大多數畫家會先等三個月到十二個月之後,再塗上一層由樹脂製成的永久漆。到此為止我們才可以說不但是繪畫完成了,它的機械層面也完成了。」

  「可是卡薩文先生——」

  「我還可以,」羅傑·卡薩文說道,「就上述加以引申,那芬妮·亞當斯擁有強烈獨特的工作習慣。舉例來說,她不信任臨時潤飾漆的使用,她從來沒用過。她說那會產生有點『黃黃的效果』,藝術家之間有爭議的論點。當然,她只用最好的顏料,就我們所知即是永久的色彩,可以完全承受空氣的作用。她用樹脂漆,可是絕不會早於她完成繪畫的十個月到十二個月後。因此在這張畫布上,你們不會看到有漆的痕跡——」

  「卡薩文先生,」費立茲·亞當斯說道,「我們想要知道的是,你是根據什麼理由肯定地斷言這是一幅已完成的繪畫?」

  「我的理由?」卡薩文望著亞當斯就好像他說了一句髒話。他把交錯的雙手放在唇上並研究著芬妮·亞當斯的天花板,仿佛要從那裡搜尋出基本必要的語言來傳達他的意念,「芬妮·亞當斯的作品都具有現實主義的意象,經由真實的細節所達成的現實主義。她成為一個藝術家的秘密法寶就在那個地方……我稱之為對生命及生命物體的原始尊重。」

  「拜託,卡薩文先生——」

  「以她獨特的方式,芬妮·亞當斯是這麼說的:『我畫我看到的東西。』現在,當然,從表面上看來,那是率直的敘述。每一個畫家都是畫他看到的東西。藝術經驗的美學差異來自不同的畫家以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件物品——一一個可能是基本的形狀,另一個則是符號的排列。重點在於當芬妮·亞當斯說,『我畫我看到的東西,』她的涵義是字面上的!」卡薩文勝利般地看著費立茲·亞當斯,「這是她的繪畫風格中很重要的魅力之一。她從來不——我重複一遍,從來不——由想像中作畫,而且她從來不——我重複一遍,從來不——由回憶中作畫。如果她畫一棵樹,那不是任何一棵老樹,不是她記憶中少女時代,或甚至昨天,曾見過的樹,那一棵樹,就是她正在看的特定的那株樹,她現在正在看的那棵特定的樹,在那個精確的時段內,在當時,以它當時的模樣。如果芬妮·亞當斯畫了個天空,那是在那一瞬間的天空。如果她畫了一個穀倉,你可以確定那就是在她眼前的穀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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