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葬禮之後 | 上頁 下頁
四六


  「噢,我的意思並不是她知道是誰殺的——我只是認為也許她相當清楚。因為理查舅舅到那裡去時所說的話。」

  「可是她不會聽到他所說的話。」

  「噢會的,她會聽到,親愛的。」羅莎蒙的語氣就好像是跟一個不講理的小孩子爭論一般。

  「沒有道理,我不太相信老理查·亞伯尼瑟會在外人面前談論他對他家人的懷疑。」

  「哦,當然:她會是無意中聽到的。」

  「你是說,偷聽?」

  「我想是的——事實上我確信。兩個女人關起大門住在一幢小屋子裡,除了洗洗碗盤,把貓狗放出去散散步之類的事,沒有什麼新鮮的事發生,一定非常沉悶乏味。當然她會偷聽。還有偷拆信——任何人都會。」

  麥克眼神有點恐慌地注視著她。

  「你會嗎?」他魯莽地問。

  「我不會到鄉下去做人家的伴從。」羅莎蒙聳聳肩。「我寧可死掉。」

  「我是說——你會不會看人家的信——等等?」

  羅莎蒙平靜地說:「如果我想知道,會的。每個人都會,你不認為嗎?」

  她透明的目光迎向他的雙眼。

  「只是想知道一下,」羅莎蒙說:「並不想採取什麼行動。我想她也是一樣——我是說,紀爾克莉絲特小姐。但是我確信她知道。」

  麥克以僵硬的嗓音說:「羅莎蒙,你想是誰殺了柯娜?還有老理查?」

  她透明的目光再度迎向他的雙眼。

  「親愛的——不要這麼荒謬了……你跟我一樣知道。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提起。所以我們不要提起。」

  18

  赫邱里·白羅坐在書房壁爐旁的座位上,觀看著聚集在那裡的人。

  他滿腹心思地目光掠過坐得挺直、精神勃勃、活力十足的蘇珊,掠過她的先生,坐在她一旁,表情空洞,手中玩弄著一圈線;移向喬治·柯羅斯菲爾德,精神活潑、自得其樂,正在跟羅莎蒙談大西洋海上航行時的紙牌老千的事,羅莎蒙機械式地說,「真是不尋常,親愛的。但是,為什麼?」聲音了無興趣;再移向具有非常個人化的病態美,和外表非常迷人的麥克;移向海倫,冷靜而有點遙不可及;移向舒舒服服躺在最好的一張扶手椅上,背部外加一塊墊枕的提莫西,和一旁矮胖結實、專注關照著他的摩迪;最後他的目光移向一個帶歉疚的意味,坐在一家人圈子外的人身上——穿著一件有點太過「華麗」的寬鬆上衣的紀爾克莉絲特小姐。他判斷,她不久即會起身,喃喃道聲失陪,離開這家人的聚會,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去。他想,紀爾克莉絲特小姐曉得分寸。她吃過苦才學到的。

  赫邱里·白羅啜飲著他的飯後咖啡,半合起眼皮,開始盤算著。

  他要他們來這裡——全部都來,如今他們都來了。他自己心想,現在他要拿他們怎麼辦?他突然感到一陣厭倦,不想繼續下去。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懷疑,是不是因為海倫·亞伯尼瑟的影響?她有一種似乎出人意料堅強的消極抗力。儘管她表面上溫文而不在乎,她是不是已設法把她自己的不情願之感烙進他的腦海裡?她不贊成在老理查死後已是塵埃落定之時,又掀起漫天煙霧,他知道。她想讓這件事平息、淡忘下去。白羅對這倒不感到驚訝。他感到驚訝的是他自己有同意她的看法的意向。

  他意會到,安惠所先生對這家人每一分子的評估令人激賞。他已對這些人描述得很好。有老律師的瞭解和評估指引他,他想要自己作番瞭解。面對著這些人,他想他會有非常機靈的概念,不是「如何」或「何時」——(這兩個問題他不打算追究。謀殺是可能的——他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而是「誰」。因為赫邱里·白羅經驗非常老到,而且身為一個看到畫就認得出畫家的人,他相信他能認出一個業餘的罪犯——在必要時——不惜殺人的類型來。

  然而事實上並不這麼簡單。

  因為這些人幾乎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儘管可能性並非十分強——是兇手。喬治可能殺人——狗急跳牆。蘇珊冷靜——能幹——為了進一步進行計劃。葛瑞格因為他那古怪、病態的性格,這種性格有不在乎,甚至乞求別人懲罰他的變態傾向。麥克因為他野心勃勃,而且具有殺人兇手所有的太過於自信的虛榮、自負。羅莎蒙因為外表天真得嚇人。提莫西因為他痛恨、不滿他的哥哥而且渴望他哥哥的財富所帶來的權勢。摩迪因為提莫西有如她的孩子而為了孩子她會無所不為。甚至紀爾克莉絲特小姐,他想,如果能讓她重整當年「柳屋」的雄風,恢復那貴婦人般的生涯,也可能為此計謀殺人。

  那麼,海倫呢?他無法看出海倫會是兇手。她太文明了——跟暴力離得太遠了。而且她和她先生喜愛理查·亞伯尼瑟。

  白羅暗自歎了一口氣。要找出真相來並沒有捷徑。相反的,他得採用一個較花時間,但卻合理明確的方法,那就是交談,大量的交談。因為到了最後,不管是透過謊言,或是透過實話,人們終究會不打自招……

  海倫介紹他給大家,而且已設法克服了他們為他的出現所產生的困擾——一個陌生外國人!——出現在家人團聚的時候。他用他的眼睛和耳朵。他觀察和傾聽——明的、暗的都來!他注意到在分財產時總是會引起的明爭暗鬥的話語。他巧妙的安排跟他們個別談心,然後觀察、推論。他跟紀爾克莉絲特小姐談過她往日茶館的風光和如何正確地調製奶油蛋捲和巧克力奶油餡餅,同時跟她一起到菜園子裡去,討論如何適當地在烹飪中使用藥草。他花過長長的半個小時細聽提莫西談論他的健康以及油漆對他健康的影響。

  油漆?白羅皺起眉頭。有人也說過有關油漆的事——是安惠所先生?

  他也跟他們討論過各種畫畫的事。皮爾瑞·藍斯貴尼特身為一個畫家的問題。柯娜·藍斯貴尼特的畫作,紀爾克莉絲特小姐對之著迷,蘇珊不屑一顧。「就像風景卡片,」她說。「她根本就是從風景卡片上描下來的。」

  紀爾克莉絲特小姐對她的評語感到相當生氣,言辭尖酸地說親愛的藍斯貴尼特太太向來都是臨場寫生。

  「但是我相信她耍詐,」紀爾克莉絲特小姐走出房間後,蘇珊對白羅說。

  「事實上我知道她騙人,雖然我不想傷那個老婦人的感情。」

  「你怎麼知道?」

  白羅注視著蘇珊那堅定自信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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