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葬禮之後 | 上頁 下頁


  蘇珊以她清晰而有點刺耳的聲音說:「當然,我為可憐的理查伯伯感到非常難過。不過他年紀大了,而莫提墨又死了,他沒什麼好再活下去的,而且對他來說,一年又一年好像廢人一般地活下去簡直是太可怕的事,還不如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突然離去的好。」

  她那年輕充滿自信的銳利眼光,落在她丈夫那張全神貫注的臉上時,便變得溫柔了起來。她極愛葛瑞格,她有種模糊的感覺,覺得葛瑞格並沒像她愛他一樣地愛她——不過這樣反而增強她的激情。葛瑞格是她的,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不管是什麼樣的事……

  留在恩德比過夜的摩迪·亞伯尼瑟換下了衣服,準備吃飯,她不知道該不該提議留下來幫忙海倫清理房子——一定都是些理查私人的東西……可能有些信件……所有重要的文件,她想,都已經被安惠所先生拿走了。可是她又真的必須儘快趕回提莫西的身邊,她不在家照顧他的時候,他總是那麼焦躁,她希望他會對遺囑感到高興而不是懊惱。她知道,他預料理查大部分的財產都將歸他,畢竟他是唯一倖存的姓亞伯尼瑟的人,理查當然可以信任他照顧年輕的一代。不錯,她怕提莫西會懊惱……那會大大妨礙他的消化。而且,在他懊惱的時候,全變得相當不講理。有時候他還會因而失去平衡感……

  她不知道該不該跟巴頓醫生談談這件事……那些安眠藥——提莫西近來吃得太多了——每當她想幫他保管那瓶藥時,他總是那麼生氣。可是它們可能成為危險的東西——巴頓醫生這樣說過——你可能變得昏昏欲睡,忘掉你已經吃過了——然後又吃了。然後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不過瓶子裡應該是所剩不多了……提莫西真的非常惡劣,喜歡拿藥開玩笑。他不聽她的……有時候他真是難纏。

  她歎了一口氣——然後變得開朗起來——現在一切都將好辦多了。比如說,花園——海倫·亞伯尼瑟坐在綠色調客廳的壁爐旁,等待摩迪下來吃晚飯。

  她看看四周,憶起了跟裡奧以及其他人在這裡的那段老日子。這曾經是一幢快樂的房子,像這樣的一幢房子需要人。需要孩子和僕人和大餐和冬天裡熊熊的火光。這曾經是一幢悲傷的房子,住著一個老年喪子的老人……

  他不知道,誰會買下它?它會被改裝成旅館,或會館,或專供年輕人使用的旅社?這是時下這些大房子的下場。沒有人會買下自己住。也許會被拆掉,重新改建。想到這裡,令她一陣心酸,不過她堅決地把這種心酸的感覺排除掉。留戀過去是沒什麼好處的。這幢房子,在這裡的快樂時光,理查和裡奧,這一切都是美好的,不過都已成了過去。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以及興趣。是的,她自己的興趣……如今,有了理查留給她的定期收入,她就可以留在塞浦路斯的那幢別墅裡,做所有她計劃要做的事。

  近來她被金錢問題困擾死了——稅金——所有的投資都出了差錯……如今,感謝理查留給她的錢,這一切困擾都將過去……

  可憐的理查。像那樣一睡不起也真是上天的一大慈悲……突然在二十二號——她想這就是讓柯娜產生那個想法的原因。柯娜真是可惡!一向都是。

  海倫記得有一次在海外遇見她,在她跟皮爾瑞·藍斯貴尼特婚後不久。那天她格外的愚蠢,簡直是白癡一個,斜傾著頭,獨斷地談論著繪畫,特別針對她丈夫的畫妄下評論,他一定覺得非常不舒服。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忍受他的太太表現得那麼愚蠢。柯娜真是個白癡!唉,可憐的東西,她也是沒有辦法不那樣,她那寶貝丈夫對她也不怎麼好。

  海倫的目光停留在一張孔雀石圓桌上的一束蠟制花上,視而不見。當大家都坐在這裡等著上教堂之時,柯娜就坐在那張圓桌旁。她興高采烈地憶起了童年的趣事,每記起一件事時就歡叫一聲。顯然她很高興又回到了她的老家,高興得忘了她們聚集在一起是為了什麼。

  「不過,」海倫想,「也許她只不過是不像我們一樣虛偽而已……」

  柯娜從來就不是個會注意習俗的人。看看她那突然發問的冒昧相:「可是他是被謀殺的,不是嗎?」

  周圍的每一張臉都突然變得驚嚇,震驚地睜大眼睛看著她!那些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千變萬化……

  那一幕清晰地重現在海倫的腦海裡,她突然皺起眉頭……那一幕有點不對勁的地方……

  某樣東西……?

  「某個人……」

  是不是某個人臉上的表情?是不是?某種——她該怎麼說?——不該在那裡的東西……?

  她不知道……她找不出來……不過是有某種東西——某個地方——不對勁。

  同一時間,在史溫頓一家自助餐廳裡,一個穿著飾有墨玉珠串鏤空喪服的女士正在喝著茶,吃著圓麵包,展望著未來。她沒有哀慟的表情。她很快樂。

  這種越鄉的行程當然累人。經由倫敦回裡契特·聖瑪麗就輕鬆多了——而且花費也貴不到那裡。啊,不過如今花費已是算不得什麼了。可是她如果真那樣做,就不得不跟家人同行——也許還得一路跟他們交談。太費事了。

  不,還是越鄉的好。這些圓麵包非常好吃。參加葬禮讓人感到格外餓。

  恩德比的湯很可口——還有奶酥。

  那些人那麼裝模作樣——十足的偽君子!所有那些面孔——當她說到謀殺時!他們睜大眼睛看她的樣子!

  嗯,那樣說是對的。她自許地點點頭。不錯,那樣做是對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掛鐘。她要搭的火車還有五分鐘才開。她喝掉茶。不怎麼好的茶。她作了個鬼臉。

  她坐在那裡作了一陣白日夢。夢見未來展現在她眼前……她笑得像個快樂的小孩。

  她終於可以好好地享受一番了……她忙著在心裡計劃著,走出餐廳,向支線上的一列小火車走去……

  4

  安惠所先生度過了非常不安穩的一夜。他早上醒來感到很累,很不舒服,因而沒有起床。

  幫他料理家務的妹妹,替他把早餐帶上來給他,同時嚴厲地責怪他這種年紀,身體狀況又差,實在不應該老遠跑到北英格蘭去。

  安惠所心滿意足的說,理查·亞伯尼瑟是一位多年的老朋友,他是心甘情願去的。

  「葬禮!」他妹妹非常不以為然地說。「葬禮對你這把年紀的人來說是不吉利的!要是你不多自保重,你也會像你那寶貝亞伯尼瑟先生一樣突然被天主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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