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寓所謎案 | 上頁 下頁


  我沉思到這裡,這時書房窗戶的一聲敲擊聲喚醒了我。

  我起身走去。普羅瑟羅太大站在外面。我打開落地窗,她不等我邀請便走了進來,匆匆穿過房間,一下子坐在沙發上。

  我感到,我以前從未真正看清過她。我所熟悉的那個嫺靜、貞潔的女人消失了,代之以一位氣喘吁吁、神色慌亂的少婦。我第一次看到,安妮·普羅瑟羅美豔動人。

  她是位褐發女人,面容蒼白,有著一雙深陷的灰眼睛。

  她現在臉色緋紅,胸脯急劇地起伏著,仿佛一座雕像復活了。我眨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這種變化。

  「我想最好還是來,」她說,「您——您看見剛才的事了?」

  我點點頭。

  她非常平靜地說:「我們兩廂情願……」

  即使在這陣明顯的驚慌煩亂之中,她的嘴角也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那種笑,只有當一個女人看見某種美妙絕倫的東西時,才會發出來。

  我仍然一言不發。她很快又說道:

  「我想,在您看來這是罪惡,是嗎?」

  「您能指望我說任何其他的話嗎,普羅瑟羅太大?」

  「啊一一不,我想不會。」

  我繼續說道,儘量使我的聲音溫和些:

  「您是一位已婚的女人——」

  她打斷了我:

  「噢!我知道——我知道——您以為我沒有反反復複想過這一切嗎?我真的不是一個壞女人——我不是的。事情並不——並不像您可能想像的那樣。」

  我莊重地說道:「我為此高興。」

  她膽怯地問:

  「您會告訴我丈夫嗎?」

  我冷冷地說:

  「似乎有一種普遍的看法,認為牧師不可能像紳士一樣為人處事。不是這樣的。」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太不幸了,噢!我不幸極了。我忍受不了。簡直不能忍受。我又不知道怎麼辦。」她的聲音提高了,帶有點兒歇斯底里的腔調。「您不知道我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從一開始我與盧修斯在一起就糟透了。沒有哪個女人和、他在一起會快樂。我但願他死去……太可怕了,但我確實……我不顧一切了,告訴您我不顧一切了。」她突然吃驚地抬頭看著窗戶。

  「怎麼回事?我想我聽到有什麼人?也許是勞倫斯。」

  我向窗戶走去,我想窗戶沒有關牢。我走出屋,向下面的花園望去,但那裡空無一人。然而,我幾乎敢肯定,我也聽到有什麼響動。或者,是她的肯定使我也這樣肯定的吧。我又回到屋裡,看見她身子前傾,低垂著頭,一副絕望的模樣。

  她又說道:

  「不知道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辦。」

  我走過去,坐在她的身旁。我說出一些我認為是我的職責要求應說出的話,並力求帶著必要的信念,同時又不安地想起,就在那天早上,我還大聲地表達了我的感情,說什麼一個沒有普羅瑟羅上校的世界將是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我勸告她別做什麼魯莽的事情。離開她的家庭和丈夫是很危險的一步。

  我想我並沒有說服她。我的閱歷告訴我,規勸任何一個墜人情網的人幾乎是徒勞無益的,但我確實認為我的話給了她些許安慰。

  當她起身離開時,她謝了我。並答應好好考慮我的話。

  儘管如此,她走以後,我還是頗感不安。我感到,迄今為止,我看錯了安妮·普羅瑟羅的性格。現在,她給我的印象是個不顧一切的女人,那種一旦激情勃發便會鋌而走險的女人。

  我們邀請勞倫斯·列丁那天晚上來吃晚飯的事,我忘得一乾二淨。格麗澤爾達沖進來責駡我,說離晚飯時間只有兩分鐘了,這時,我不免大吃一驚。

  「我希望一切都會好的,」格麗澤爾達在樓梯上沖我的身後喊道,「我考慮了您午餐時說的話,我確實想出了一些好吃的東西。」

  順便說一句,我們的晚餐充分證實了格麗澤爾達的假設:什麼事情由她做了,反而會適得其反。菜譜可謂洋洋大觀。瑪麗看到自己能在半生不熟和煮得過爛之間顯示一番,不由露出一種反常的高興。格麗澤爾達訂了一些牡蠣,似乎沒有人會做,真可惜,我們就只能擺上餐桌做樣子了,因為屋子裡沒有可以用來打開牡蠣殼的工具。直到要吃這道萊時,才發現不得不犧牲這種口福了。

  我非常懷疑,勞倫斯·列丁是否會光臨。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一個藉口。

  但是,他還算準時地到了。我們四人開始進餐。

  不可否認,勞倫斯·列丁具有迷人的性格。我想,他大約三十歲。黑色的頭髮,一雙明亮的、藍得令人吃驚的眼睛。

  他是那種做什麼事情都做得好的年輕人。他擅長運動,是一位優秀的射手又是位業餘演員,故事也講得很精彩。他是一個使任何聚會都能保持活躍氣氛的人物。我想,他大概具有愛爾蘭的血統。他根本不是人們一般理解的那種典型的藝術家,然而我相信他是位具有現代風格的有靈氣的畫家。我自己對繪畫知之甚少。

  在這樣的一個晚上他竟然顯得有點漫不經心,這太自然不過了。總的說來,他應付裕如。我想,格麗澤爾達和丹尼斯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也許也不會注意到什麼的。

  格麗澤爾達和丹尼斯格外快樂,不斷說著有關斯通博士和克拉姆小姐的笑話,這些都是當地的傳聞:我有些痛苦地猛然感到,丹尼斯在年齡上比我更接近格麗澤爾達些。他稱呼我倫叔叔,但稱她格麗澤爾達。不管怎樣,這位我有一種孤獨感。

  我想,我一定是被普羅瑟羅太太攪得心神不定了。我通常是不會陷入這種令人不快的沉思默想的。

  格麗澤爾達和丹尼斯的話題不時地有些超出分寸,我也無心制止他們。我總認為,一個牧師的身影竟會有一種抑制作用,這令人遺憾。

  勞倫斯談興很高。儘管如此,我感到他的眼睛不時地瞟向我坐的地方。晚餐後,他走過來邀請我進書房談談,我並不感到吃驚。

  一旦只有我們倆時,他的神色改變了。

  「您撞上了我們的隱秘,先生,」他說,「您打算怎麼辦呢?」

  我與列丁講話時要比與普羅瑟羅太大講話時直率得多。我直言不諱。他坦然接受。

  「當然,」當我說完後他說道,「您一定會說這番話的。您是位牧師。我這樣說並無惡意,相反,我想您也許是對的。但是,安妮與我之間的事情與一般的男女私情不同。」

  我告訴他,自古以來人們都是這樣說的。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古怪的微笑,「您是說每個人都認為他們的戀情不同一般嗎?也許是這樣。但有一點您得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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