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懸崖山莊奇案 | 上頁 下頁
二七


  「最後一個問題——受了驚嚇之後說出這種話來原是很自然的嘛。」

  「不,我的朋友,不自然。被表姐的慘死嚇得半死,為這種落在別人頭上的橫禍而責備自己,這些都很自然。但用那樣的語氣說出那樣的話來,不,不是自然的。她用厭惡的口氣說到生命,而不久前生命對她來說還十分寶貴——意味著幸福的憧憬。在那之前她從沒流露過厭世情緒呀。以前她什麼都覺得有趣,什麼都拿來打哈哈取樂。後來,當她意識到她的生命受到嚴重的威脅之後,這種無憂無慮的精神崩潰了,理所當然地產生了恐懼。請注意,她之所以會感到恐懼,是因為生活對於她來說是甜蜜的,值得留戀的。她渴望活下去。厭倦生命嗎?不,從來沒有過,甚至在昨天吃晚飯之前都還不是這樣的。黑斯廷斯,我們在這裡發現了一個心理上的變化,這是很有啟發性的。是什麼使得她對生命的看法改變了呢?」

  「是她表姐之死。」

  「不,不,她表組之死使得她一時不慎洩漏了天機而已。這種對生命的看法在那之前可能就已經改變了。什麼事情能夠引起這種改變呢?」

  「我什麼也說不出。」

  「想一想,黑斯廷斯,動動腦筋吧。」

  「真的想不出。」

  「我們最後有機會來觀察她——在悲劇之前——是什麼時候?」

  「我想,是在吃晚飯的時候。」

  「很對。那以後我們只見她莊重地迎接來賓。晚飯吃完的時候發生了件什麼事?」

  「她去打電話了。」我邊想邊說。

  「對啦,你總算說到點子上了。她去打電話,去了很久,至少二十分鐘。這對於打電話來說好像太長了一點。誰在跟她通話?他們說了些什麼?她真的打了電話嗎?這些都有待查明,黑斯廷斯。只要查明那二十分鐘裡發生了什麼事,我相信,我們就會找到我們最關鍵的線索。」

  「你這樣想嗎?」

  「當然,黑斯廷斯,我一直跟你講,尼克有些事沒告訴我們。她覺得那些事與此案無關,但我,赫爾克里·波洛才能判斷到底有關無關。我總感到我所掌握的事實當中少了點重要的東西。必定還有一個事實是我們至今還不知道的。正因此,我到今天還在五里霧中東碰西撞。也正因為我到今天還看不透這層層迷霧,才使我更確信我還沒有掌握的那個事實就是本案的鑰匙。我不會弄錯的,黑斯廷斯。我必須知道那三個問題的答案,然後我就可以看出……」

  「好吧,」我說著伸了伸發僵的雙臂,「我想,我得去刮刮鬍子洗個澡了。」

  洗完澡,換上日常衣服之後我覺得好些了。由於一夜睡得不舒服而產生的酸痛和不愉快都已煙消雲散。我來到早飯桌旁,心想,喝上一杯熱咖啡一定會使我完全恢復過來的。

  我瞟了報紙一眼,那上面除了一條消息說邁克爾·塞頓之死已被證實之外,簡直沒有東西值得一看。唉,那個勇敢的小夥子死了。我心中暗想,明天報紙的頭版頭條新聞會不會出現這一類聳人聽聞的標題:

  神秘的慘案!

  ——焰火晚會紅顏殞命。

  剛吃完早飯,弗雷德裡卡·賴斯就走到我桌旁。她穿了件軟褶白領的黑色皺紋綢上衣,丰采有加。

  「我要見波洛先生,黑斯廷斯上尉,你知道他起床了沒有?」

  「我現在就領你到樓上去,」我說,「我們可以在起居間裡見到他的。」

  「謝謝。」

  「我希望,」我們一起離開餐廳時,我說,「你的睡眠沒有受到影響吧?」

  「真把人嚇壞了,」她說得很慢,「但是,當然囉,我同那位可憐的姑娘不熟,我跟她的關係不像跟尼克。」

  「我猜你以前沒見過那姑娘吧?」

  「見過一次,在斯卡伯勒。她來跟尼克一起吃午飯。」

  「這件禍事對她父母可真是個巨大的打擊。」我說。

  「太可怕了。」

  但她說話的口氣說明她覺得此事完全與己無關。我私下裡想,這位太太太自私了,只要事不關己,她什麼都無所謂。

  波洛已經吃完了早點,正坐著看報,他站起身來,用他那種高盧人的禮貌迎接弗雷德裡卡。

  「太太,」他說,「非常高興,不勝歡迎!」

  說著給她拖了把椅子過來。

  她謝謝他,微笑著坐了下來,兩條膀子擱在扶手上。她並沒有急於開口,只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兒,兩眼直視前方。這種沉默叫人好生不自在。後來她終於說話了。

  「波洛先生,我想,昨晚發生的那件不幸的事,同以前的沒有什麼兩樣。我是說,兇手想加害的是尼克。」

  「太太,這一點當是無疑的。」

  弗雷德裡卡皺了皺眉頭,說:

  「尼克每次都能逃避災禍,真有神佑!」

  我聽得出她話裡有話,但那是什麼呢?

  「他們說禍福永遠是均衡的,周而復始,循環不已。」波洛有一套跟婦女周旋的陳辭濫調,聽起來很有哲學意味,仿佛寓意深遠,其實空洞無物,只是緩兵之計。

  「可能。和命運對抗是沒有用的。」

  這時她的聲音只有厭倦。後來她又接著說:

  「我得請你原諒,波洛先生,也請尼克原諒。我直到昨晚才相信了這一切。那以前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危險——會是真的。」

  「是嗎,太太?」

  「我現在看得出每件事都將被仔細研究,並且尼克周圍的人都將成為懷疑對象。雖然可笑,卻是真情。波洛先生,我說得對不對?」

  「你極為聰明,太太。」

  「那天你問了我一些塔維斯托克的問題,波洛先生。既然你遲早會發現,我還是現在就把真情告訴你為好。我不在塔維斯托克。」

  「不在,太太?」

  「我同拉紮勒斯先生上個星期一就開著汽車到這一帶來了。我們不希望引起人們注意,就住在一個叫謝拉科姆的小地方。」

  「我想,那地方離這裡大約七英里吧,太太?」

  「大概是的。」說話的聲音還是那麼冷漠。

  「我可以請問一個十分失禮的問題嗎?太太?」

  「現在是什麼時候,還顧得上這些!」

  「太太,你可能是對的。那麼,你同拉紮勒斯做朋友有多久了?」

  「我是半年之前遇到他的。」

  「你——對他很有意思,太太?」

  弗雷德裡卡聳聳肩:「他——很有錢。」

  「哦!」波洛叫道,「這種話說出來可不大好聽。」

  她像是覺得有趣:「與其你來說,還不如我自己來說吧。」

  「嗯,當然總是這樣的。我是否可以再重複一遍,太太,你極為聰明。」

  「你大概很快就要授給我一張智力證書了吧。」弗雷德裡卡說著站了起來。

  「沒有別的事要告訴我了嗎,太太?」

  「我想沒有了。我要帶些花兒去看尼克。」

  「啊,你想得多周到。太太,謝謝你的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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