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懸崖山莊奇案 | 上頁 下頁


  「我要求她安排一次會晤,越快越好。當然她不太樂意。她肯定在想——我看得出她在這樣想:『他是什麼人?這男的到底是誰?一個肖像畫家?一個暴發戶?還是個電影導演?』她想要拒絕我——但又不好意思出口,因為突如其來地提出的要求叫她難以應付。她答應在六點半回到懸崖山莊去。一切順利!」

  剩下要做的只是等待。波洛真是沒有片刻安寧。整個下午他自言自語地在我們的起居間裡踱來踱去,周而復始地把屋裡各種小擺設移來移去,弄出種種新花樣。我想跟他談話時,他就向我又是擺手又是搖頭。

  好容易捱到六點,我們便離開了旅館。

  「簡直不可思議,」當我們走下旅館的臺階時我這麼說,「竟企圖在旅館的花園裡開槍殺人!只有瘋子才會幹出這種事來。」

  「我倒頗不以為然,」波洛說,「這個花園相當荒蕪,遊客們又全都像一群羊似的喜歡坐在大陽臺上眺望海灣,因此在花園裡幹這種勾當很安全。嘿,只有我——與眾不同的赫爾克里·波洛卻坐在冷僻的小陽臺上欣賞花園!遺憾的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沒能看見開槍的人。有許多東西擋住了我的視線——樹呀、棕櫚呀、開滿了花的灌木呀什麼的。隨便什麼人在等待小姐經過的時候都可以十分安全地隱藏起來。而且尼克小姐一定會走這條路的,因為從山莊到旅館的正路要遠得多。這位小姐是這樣一種人,她老是姍姍來遲,然後不得不抄近路。」

  「反正不管怎麼說,這麼幹對於兇手來說是很危險的,可能被人看見。況且你總不見得有辦法使槍殺看起來像一次偶然事故。」

  「偶然事故?不,不像偶然事故,但可能會像別的……」

  「你的意思是——」

  「沒什麼。我有個想法,但也可能不對,且不去說它。我認為,這次槍殺說明那個罪犯具有一個主要的有利條件。」

  「什麼條件?」

  「你自然是明知故問羅,黑斯廷斯。」

  「我是不會使你喪失拿我取樂的機會的。」

  「啊,你話裡帶刺好了!你挖苦我好了!不過我不介意。瞧,有一點是很清楚的:罪犯的動機一定不明顯。否則這樣莽撞行事就未免太冒險了。人們會說:『我懷疑是某某人幹的。開槍時某某人在什麼地方?』由此可見,這個兇手——我應當說是未遂兇手——的動機一定隱藏得很深,因此不容易或者說不可能懷疑到兇手身上。而這,黑斯廷斯,就是我所擔心的。是啊,此時此刻我就十分提心吊膽。我安慰自己說:『他們有四個人,他們都在一起時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的。』我說,『要是還會出事,就真的只能是瘋子幹的了。』但我還是放心不下。這些『偶然事故』還沒完呢。」

  突然他轉過身來說:

  「還早呢,我們走另外那條路吧。在花園裡的小路上我們不會再發現什麼的。讓我們看一看到懸崖山莊去的正路吧。」

  我們沿大路走出旅館正門,向右轉上了一座陡峭小山丘。小山頂上有條小路,路旁的山石上寫道:「此路僅通懸崖山莊。」

  沿這條小路走了幾百碼以後,小路突然一彎,眼前就出現了兩扇久經失修、破敗不堪的大門。門內右邊有一所門房小屋,這所小屋同那兩扇大門以及荒草滿徑的小道形成鮮明的對比。它周圍的小花園是得到精心照料的,生氣勃勃,洋溢著香味。小屋的窗框和窗櫺都是新近油漆的,窗上還掛著清潔的淺色窗簾。

  花床上有一個身穿諾福克上衣的人正彎腰幹活。聽見大門的吱嘎聲他直起身來回頭看看我們。這是個年近花甲的人,至少有六英尺高,他幾乎完全禿了頂,但還魁梧有力;飽經風霜的臉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天藍色眼睛,看上去忠厚慈祥。

  「下午好!」當我們從他身旁走過時他這樣招呼道。

  我照樣回答了一聲,同波洛一起沿著小徑繼續往前走,可是卻感覺那雙天藍色的眼睛一直在好奇地打量著我們的背影。

  「我在想。」波洛心事重重地說。可是他沒告訴我他在想什麼。那句話就這麼開了個頭,就算是說完了。

  我們面前的這所懸崖山莊是一所又大又陰沉的房子,被濃密的樹蔭包圍著。那些樹枝幾乎伸進屋頂也沒人管。波洛把房子從外面打量了一番,就去拉門上的拉鈴。要把鈴拉響可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得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行。但一旦被你拉響了,它那淒涼的回聲便在深宅裡徘徊徜徉,經久不息。

  出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我想應當這樣來描寫她:一位渾身緇衣的端莊婦人,令人尊敬,但卻又哀愁滿面,毫無生趣。

  她說巴克利小姐還沒回來。波洛解釋說我們跟小姐是有約在先的。為了說明這件事他很費了一番口舌,因為她是那種對一切外國人深具戒心的女人。我確實滿可以得意一下,因為我不是外國人,而我的在場幫了波洛不少忙。我們被讓進客廳,坐等巴克利小姐歸來。

  這間客廳裡倒沒有那種淒涼味兒。它面向大海,陽光充足。房間佈置得不倫不類,捉襟見肘的窘態一目了然:最時新的廉價小玩意兒與維多利亞時代古色古香的笨重家具相映成趣。當年華美的緞子窗簾已經發脆,在風裡飄動起來雖然依舊儀態萬方,但發出的聲音卻叫人聽了不由得要為它們的壽命擔些心事。椅子上的坐墊套全是新做的,色彩絢麗奪目,可是坐墊本身卻七拼八湊,沒有兩只是一樣的。牆上掛著許多幅家庭成員的肖像畫。我覺得有幾位祖宗看上去溫文爾雅、大有古風。房間裡有台留聲機,唱片東一張西一張隨意亂放。還有一台手提收音機臉朝下躺在沙發上,裡頭還嘰哩咕嚕地發出些莫名其妙的聲音,像個愛發牢騷的老頭獨自在生悶氣。房間裡東西不少,就是找不到一本書。一張報紙攤開在沙發上。波洛把它撿了起來,皺皺眉頭又扔下了。這是《聖盧週報》。報上有什麼東西使得他又把它重新撿起來。正當他看報的時候門開了。尼克·巴克利走了進來。

  「拿冷飲來,埃倫。」她回頭喊了一聲,然後跟我們打了招呼。

  「我來了——甩開了那幾位,我好奇心很重。你說,我會不會是個人家踏破鐵鞋無覓處的電影明星?你不以為然嗎?」她對波洛說,真的把他當成了電影導演。「但我覺得當個電影裡的女主角,做了電影明星,才是老天爺把我派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目的。你給我一個機會試試吧。」

  「哎呀,小姐……」波洛剛要開始解釋,又被她打斷了。

  「可別是你倒想叫我給你一個機會吧?」她的聲音近於懇求了。「別對我說你畫了些小玩意兒要我買一幅。不過不會的,一個長著如此威嚴的鬍鬚,住在全英國價錢最貴而飯菜最劣的美琪旅館的人,決不會是個畫畫的。」

  那位給我們開門的儀態端莊的婦人,拿著冰和一些酒瓶進來了。尼克熟練地調起了雞尾酒,邊調邊絮絮不休。最後大約她察覺到波洛不尋常的沉默,就突然放下雞尾酒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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