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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那些詞在希拉裡的大腦中構成一個小小的圖案。「沿著玫瑰紅、月桂樹」,月桂樹(法文「LAURIER」音為勞裡埃),那不是火車上那個法國人的姓嗎?兩者有聯繫,還是偶然巧合?她打開手提包,尋找他給她的那張名片:亨利·勞裡埃,新月路3號,卡薩布蘭卡。她翻看名片的背面,好像隱隱約約有鉛筆的字跡。好像先寫過什麼,以後又用橡皮擦去了。她盡力設法辨認這些字跡。「在何處,」一開始是這樣寫的,接下去她就辨認不出來了,最後她拼湊出來的是「丹坦」一字。她一時曾以為這是某種信息,但是,過了一會兒,她搖搖頭,把名片放回了她的手提包。想必是他一度在上面寫了某些語錄,後來,就擦去了。

  一個身影籠罩在她身上,她抬頭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阿裡斯蒂德斯站在她和太陽之間了。他的眼睛並未看她,而是穿過下面的花園,眺望遠山的輪廓。她聽見他歎息了一下,然後突然向著餐廳一轉身。衣袖掃著了她桌上的酒杯,一下子掉在平臺上摔碎了。他馬上很客氣地回過頭來說:「噢,夫人,真抱歉。」

  希拉裡微笑著用法語連連表示沒有關係。她輕輕彈了一下手指,把服務員召喚過來。

  服務員和往常一樣跑過來。老人命令他給夫人換一杯酒,並且再一次道歉,然後就去餐廳了。

  那個還在哼著小調的法國小夥子再次上了臺階。當他從希拉裡身邊經過時,還故意逗留了一下,但是,因為希拉裡沒有什麼反應,他只好像一個哲學家那樣聳聳肩,到餐廳去了。

  一家法國人穿過平臺,父母呼喊著他們的子女。

  「到這邊來,波波。你在幹什麼?快點來。」

  「別玩球了,親愛的。我們吃午飯了。」

  他們上了臺階,走進餐廳。幸福家庭生活的一個小核心!一陣孤獨感和恐懼感,忽然湧上了希拉裡的心頭。

  服務員給她拿了酒來。她問,阿裡斯蒂德斯是否單獨一個人在這裡。

  「噢,夫人,像阿裡斯蒂德斯這樣一個富翁從不單獨外出旅行。他帶了僕人、兩個秘書和一個司機來這裡。」

  服務員因為有人竟會認為阿裡斯蒂德斯外出旅行無人陪同而大為震驚。

  然而,希拉裡發現,當她最後走進餐廳時,那個老人還像昨晚那樣,自己一個人坐在桌旁。附近一張桌旁坐著兩個小夥子。她想,那大概就是秘書,因為,她注意到,他倆之中的這個或那個總是非常警惕,經常注視著阿裡斯蒂德斯的那張桌子。那個面容枯槁得像猴子一樣的阿裡斯蒂德斯坐在那裡用他的午餐,好像根本沒有注意世界上還有那兩個人。很顯然,在阿裡斯蒂德斯看來,秘書就不是人!

  下午像睡夢一樣稀裡糊塗地過去了。希拉裡在花園裡散步,從一個平臺下到另一個平臺。安靜和美麗好像十分使人為之驚奇。噴泉濺濺,金黃色的桔子閃閃發光,數不盡的香花陣陣撲鼻。這才是東方的神秘氣氛,希拉裡感到十分心滿意足。因為幽閉的花園是她的姐妹,她的配偶……花園就意味著這樣些,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充滿了常青和黃金。

  「我要能在這裡呆下去就好了,」希拉裡想道,「我要是能在這裡永遠呆下去就好了……」

  她心中所想的並不是眼前的吉美宮的花園,這個花園所引起的是這樣一種心裡狀態:她不再追求安靜時,反而找到了安靜。而心神安靜來到之時,也正是她投身於冒險和危難之日。

  可是,大概沒有什麼危險,也沒有什麼冒險,大概她能在這裡稍停片刻,什麼也不致發生……然後……

  然後——怎麼辦?

  一陣涼風襲來,希拉裡打了一個寒顫。你誤入了和平生涯的花園,但是,到頭來,你還是要從內部叛離的。人世間的混亂,生活的艱難,數不清的遺憾和失望,沉重地壓在她的心頭。

  夕陽西下時,希拉裡抬級而上,回到了旅館。

  在東方休息室的陰暗處,當希拉裡的眼睛適應了室內暗淡的光線以後,一看見卡爾文·貝克夫人,她那新染的頭髮以及她的外表都和往常一樣明確無誤,一連串令人興奮的事情使她的疑慮頓時消失了。

  「我剛乘飛機到達這裡,」她解釋道。「我簡直受不了那些火車——時間太長了!而且,火車上的人都不講衛生!在這些國家裡,根本不懂什麼是衛生。親愛的!看看擺小攤的肉食吧,蒼蠅到處都是。他們大概認為蒼蠅在所有的東西上趴著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想,現實的確如此。」希拉裡附和著。

  貝克夫人不打算放過這個異教徒的聲明。

  「我堅決擁護『食物清潔』運動。在我們美國,易腐爛的食品總是用玻璃紙包著的——可是,甚至在倫敦,你們的麵包和糕點也沒有什麼包裝。現在,告訴我,逛夠了嗎?我想,您今天一定逛了舊城,對嗎?」

  「真抱歉,我什麼地方也沒逛。」希拉裡笑著說,「我一直在太陽下坐著。」

  「自然,您剛出醫院嘛。我倒忘了。」很清楚,希拉裡最近住過院,所以沒有出去觀光,這是貝克夫人惟一能夠接受的理由。「我怎麼這樣傻呢?完全正確,腦震盪以後,白天大都應該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裡躺下休息。過一陣子,我們就可以出去玩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喜歡過得很緊湊,事事有計劃,處處有安排。每一分鐘都閑不著。」

  就希拉裡目前的情緒而言,這種安排聽起來和地獄一樣可怕。但是,貝克夫人卻精力充沛,她表示慶賀。

  「嗯,我要說,像我這種年紀的婦女,我過得還很不錯。我幾乎沒感到過疲倦。您還記得在卡薩布蘭卡的那個赫瑟林頓小姐嗎?一個英國女人,面孔很長。她今晚就要到了。她寧可坐火車而不乘飛機。旅館裡都住了些什麼人?我想,大概是法國人。而且,都是度蜜月的新婚夫婦。我現在得去看看我的房間了。我不喜歡他們給我的那一間。他們答應給我換一間。」

  像一陣充滿活力的旋風,貝克夫人走了。

  那天晚上,當希拉裡走進餐廳時,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赫瑟林頓小姐坐在靠牆的一張小桌旁進晚餐,面前攤著一本芳坦納公司出版的書。

  三位女士飯後在一起喝咖啡,赫瑟林頓小姐對那位瑞典大亨和那個金髮影星很感興趣。

  「還沒結婚,據瞭解,」她低聲說,用正當的不滿掩飾了她的高興,「在國外這類事情看來太多了。窗下那張桌旁好像是很美滿的一家法國人。孩子們好像很喜歡他們的爸爸。當然,法國兒童是允許一直熬夜到很晚還不睡覺的。有時,不到十點,他也是不上床睡覺的。而且,他也要吃完菜單上的每一道菜,而不是像小孩那樣只應該喝牛奶和吃餅乾。」

  「儘管他們這樣足吃足喝,看來他們的身體都還不壞。」希拉裡笑著說。

  赫瑟林頓小姐搖搖頭,發出一陣不同意的聲音:

  「這對他們今後不會有好處的。」她帶著一種可怕的預感說,「他們的父母甚至還讓他們喝酒。」

  好像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怕了。

  卡爾文·貝克夫人開始制定明天的計劃了。

  「我明天不去舊城了,」她說,「上次我逛得很徹底。有趣極了,簡直是一個令人神往的迷宮,要是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話。那樣一個離奇而古老的地方,假若沒有一個嚮導伴隨著我,我根本找不到回旅館的路。您簡直沒法不迷失方向。我那個嚮導蠻好,他告訴了我很多有趣的事。他好像說他有一個兄弟在美國——在芝加哥。逛完舊城以後,他又把我帶到一個飯館或茶館之類的地方,就在山坡上,可以俯瞰整個舊城——景致美妙極了。我不得不喝那叫人害怕的薄荷茶。哎呀,別提多叫人噁心了。而且,他還要我買這買那,有些東西倒不壞,但有些卻是破銅爛鐵。我發現,自己得有主心骨才行。」

  「對啦,一點不錯。」赫瑟林頓小姐附和著。

  她還意味深長地補充說:「當然,沒有錢買紀念品。隨身帶外匯要受限制,有什麼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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