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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格爾達上學的時候過得並不愉快。學校甚至比其他地方更缺乏安慰。家裡好一些。但即使在家裡,情況也不是很好。因為他們所有的人,當然了,都比她伶俐,比她聰明。他們的評價,機敏,不耐煩,並不十分友好,曾在她耳邊就像風暴一樣呼嘯。「哦,快點兒幹,格爾達。」「奶油手指(譯注:奶油手指指拿東西拿不穩的人)給我那個!」「哦,別讓格爾達幹那個,她會做很久的。」「格爾達從不能領會任何東西……」

  他們,他們所有的人難道都沒看出來,那只會使她更遲鈍,更愚蠢?她變得越來越糟。她的手指更笨拙,智力更遲緩,對人們所說的更加茫然無措。

  直到有一天,突然地,她抓住了問題所在,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幾乎是偶然地,但千真萬確地,她找到了防衛的武器。

  她變得更遲鈍了,她那迷惑不解的目光甚至更茫然了。但現在,當他們不耐煩地說:「哦,格爾達,你多愚蠢,你理解嗎?」她就能夠在茫然的表情之後,秘密地暗自竊喜……因為她並不像他們認為的那麼愚蠢。通常,當她假裝不理解的時候,她確確實實地是理解的。並且常常故意地,無論她做什麼她都減慢速度。當人們不耐煩的手指從她那兒抓走東西的時候,她自己在心中暗暗地笑了。

  因為,溫暖和快樂,是對高人一等的一種私下的理解。她開始,十分經常地,有一點點開心。是的,你知道的比人們認為您知道的多,確實很有趣,能夠做一件事情,但不讓任何人知道你能夠做它。

  而且這麼做是有好處的,你會突然發現,人們常常替你做事。那樣會為你省掉很多麻煩。並且,如果人們習慣了為你做事的話,你就不必再做了,而人們也就無法知道你做得有多糟。於是,慢慢地,你轉了一個圈後,幾乎又重新回到了你的起點。感覺到你能同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自由地堅持自己的立場。

  (但這是不可能的,格爾達覺得害怕,和安格卡特爾家的人在一起時自如地把握自己,安格卡特爾家的人總是那麼遠遠地在你前頭,你甚至感覺不到你和他們同處在一條街上。她是多麼憎恨安格卡特爾家的人!但那兒對約翰有好處——約翰喜歡那兒。他回到家時,精神多了——有時也不那麼愛發火了。)

  親愛的約翰,她想。約翰出色極了。每個人都這樣認為。多麼能幹的一個大夫,對病人又是那麼和善。總是工作得精疲力竭——對醫院的病人投入那麼多的關懷——他所有這方面的工作都沒有得到補償。約翰是那麼不在乎——如此真正的高尚。

  她早就知道了,從剛開始就知道,約翰才華橫溢,並且將達到事業的頂峰。他選擇了她,而他完全可以娶一個比她聰穎得多的女人。他不介意她的遲鈍、愚蠢以及不十分美麗。「我會照顧你的,」他曾這麼說。美好地,相當專橫地,「別擔心任何事,格爾達,我會照顧你的……」

  就像一個男人應該做的那樣。想起約翰曾選擇了她,這是多麼美好。

  他曾帶著他那突然的,極具吸引力的,半辯解的微笑說:「我喜歡我自己的行為方式,你知道的,格爾達。」

  哦,沒問題。她總是試圖在每一件事上都對他讓步。即使是最近當他變得那麼容易發火和神經質——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使他高興。而不知是什麼原因,她做的沒有一件事是正確的,人們不能責備他。他是那麼忙,那麼無私——

  天哪,那盤羊肉!她應該把它送回去的。仍然沒有約翰要來的跡象。為什麼她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那不幸的暗流又一次席捲了她的全身。那盤羊肉!這個和安格卡特爾家人在一起的可怕的週末。她感頭疼。天哪,她現在就要頭疼了。而每當她頭疼的時候,約翰總是很煩惱。他從不給她任何藥。而這對一個醫生來說,這是輕而易舉的事。取而代之的是,他總要說,「別想這個,用藥傷害自己沒有任何用處。去做一次輕快的散步吧。」

  那盤羊肉!看著它,格爾達感到那個詞在她疼痛的腦袋裡不斷重複,「那盤羊肉,那盤羊肉,那盤羊肉……」

  自我傷感的眼淚湧滿了她的眼眶。「為什麼,」她想,「沒有一件事我能做對?」

  特倫斯穿過桌子看了看他的母親,接著又看了看那盤帶骨羊肉。他想:「為什麼我們不能吃飯?大人們是多麼愚蠢。任何判斷力!」

  他大聲地用一種謹慎的語氣說:

  「尼科爾森·邁納和我準備在他父親的灌木叢裡製造硝化甘油。」

  「是嗎,親愛的?那會很有趣的,」格爾達說。

  如果她現在打鈴,告訴劉易斯把這盤帶骨羊肉拿走——還有時間。

  特倫斯帶著淡淡的好奇心看著她。他本能地感覺倒製造硝化甘油不是那種會被父母鼓勵的事。他巧妙地選擇了一個合適的機會,輕描淡寫地對母親說起這件事。他的判斷被證明是正確的。如果湊巧發生一場大驚小怪的差錯而受到責難,他將用一種受到傷害的語氣說,「我告訴過母親的。」

  他依然模糊地感到一種失望。

  「即使媽媽,」他想,「也應該知道硝化甘油。」

  他歎了口氣。一種只有童年才能感受到的強烈的孤獨感席捲了他的全身。他的父親不耐煩聽,他的母親又太不用心。而曾納則是一個愚蠢的小孩。

  那一頁頁有趣的化學實驗,但誰又注意她們呢?

  砰!格爾達驚跳起來。這是約翰診室的關門聲。約翰正在上樓。

  約翰·克裡斯托帶著他自己特有的那種充沛的活力,闖進屋子。高興,饑餓,不耐煩。

  「上帝,」他坐下後叫道,並精力充沛地磨了磨切肉刀。「我多厭惡那些病人!」

  「哦,約翰」格爾達迅速地抱怨,「別這樣說,他們會以為你是認真的。」

  她的頭轉向孩子們,輕微地做了一個姿勢。

  「我的確是認真的,」約翰·克裡斯托說,「誰都不應該生病。」

  「父親在開玩笑,」格爾達迅速地對特倫斯說。

  特倫斯用他對待任何事物都具有的那種冷靜的態度審視著他的父親。

  「我認為他沒有開玩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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