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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這是為國際聯合展而創作的,梨木的,名叫《崇拜者》。」

  她望著他。他緊緊地盯著它看,接著——突然地,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狂怒地質問她:

  「那麼這就是你邀請格爾達的原因了?你怎麼敢這樣?」

  「我不能肯定你是否會看到……」

  「看到它?當然我看到了。它就在這兒。」他將一根指頭點在了那寬廣的粗厚的頸部肌肉上。

  亨裡埃塔點點頭。

  「是的,這就是我想要的頸部和肩膀——還有那厚重的向前的斜面——那分屈從——那恭順的目光。它出色極了!」

  「出色?看這兒,亨裡埃塔,我不能忍受它。你給我離格爾達遠點兒。」

  「格爾達不會知道的。沒有人會知道。你清楚格爾達永遠不會從這兒認出自己——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況且這不是格爾達,這不是任何人。」

  「我認出了它,不是嗎?」

  「你不同,約翰。你洞察事物。」

  「這是它該死的頸部!我無法忍受它,亨裡埃塔!我無法忍受它。你難道不明白這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

  「是嗎?」

  「你難道不知道嗎?難道你感覺不到嗎?你那平常所具有的敏感到哪兒去了?」

  亨裡埃塔緩慢地說:

  「你不明白,約翰。我認為永遠也不能使你明白……你不瞭解想要某種東西是什麼樣的感覺——天天看著它,——那頸部的線條——那些肌肉——頭部向前傾的角度——下巴周圍的沉重感。我曾天天看著它們,想要它們——每次我看到格爾達……最終我不得不擁有它們!」

  「無恥!」

  「是的,我想是這樣的。但當你想要某些東西的時候,你不得不以那種方式得到它們。」

  「你的意思是你一點兒也不在乎別人。你不在乎格爾達——」

  「別傻了,約翰。那就是為什麼我要塑那座小肖像的原因。用來取悅格爾達,使她高興。我不是沒有人性的!」

  「你恰恰是沒有人性。」

  「你真的認為——坦白地說——格爾達會從這座肖像中認出她自己嗎?」

  約翰不情願地看著它。生平第一次,他的怒火與怒氣向他的興趣屈服了。一座奇怪的謙順的肖像,一座向看不見的神奉獻崇敬的肖像——它的臉揚著——茫然,麻木,充滿了熱愛——極為強烈,極為狂熱……他說:

  「這是你創作的一件相當可怕的東西,亨裡埃塔!」

  亨裡埃塔微微顫抖著。

  她說:「是的——我認為」

  約翰尖銳地說:

  「她在看什麼——它是誰?在她前面的?」

  亨裡埃塔遲疑了一下。她的聲音中有一種古怪的語氣,她說:

  「我不知道。但我認為——她肯定是在看你,約翰。」

  餐廳裡,小男孩特裡正在進行另一場科學陳述。

  「鉛鹽在涼水裡比在熱水裡更容易溶解。如果你加入碘化鉀,你會得到黃色的碘化鉛沉澱。」

  他期望地看著他的媽媽,但心中並沒有真正充滿希望。父母親,從年輕的特倫斯的觀點來看,總讓人悲哀地感到一種失望。

  「你知道那些嗎,母親——」

  「我不知任何關於化學的事情,親愛的。」

  「你可以在書裡讀到的,」特倫斯說。

  這是一個對事實的簡單的陳述,但在它後面隱藏著某種愁悶和渴望。

  格爾達沒有聽出這種愁悶和渴望。她陷入了自己所布下的不幸的陷阱當中,一圈一圈又一圈。她從這個早晨起床後就一直感到不幸,並且意識到這個漫長而可怕的,同安格卡特爾家人在一起的週末,最終將會降臨到她身上。呆在空幻莊園,對她來說總是一個噩夢。她總感到困惑不解和被遺棄。露西·安格卡特爾,從不說一句完整的話。她那快速的前後不連貫的話語,和她那明顯的試圖做出的友好,使她成為她最害怕的人物。但其他人也差不多一樣糟。對於格爾達來說,這純粹是受苦受難的兩天時光——為了約翰而忍受這一切。

  而約翰在這個早晨伸懶腰的時候,用一種百分之百愉快的語調強調說:

  「想到我們將要去鄉間度這個週末,感覺真是棒極了。這會對你有好處的,格爾達,這正是你所需要的。」

  她機械地微笑著,並以一種無私的堅毅說:「會很愉快的。」

  她那雙難過的眼睛在臥室裡環視著。那壁紙,奶白色的條紋配有黑色的小點,正好和衣櫃相配;那鏡子過於前頃的紅木梳粧檯;那令人愉快的天藍色地毯;那幅繪著湖區風景的水彩畫。所有這些可愛的東西,她要到下星期一才能再見到它們。

  取而代之的是,明天早晨,一個老弄出聲響的女僕走進那間奇怪的臥室,在床邊放下一杯盛在漂亮碟子裡的早茶,拉開窗簾,並重新放置和疊好格爾達的衣服——一個使格爾達感覺太熱和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的東西。她將悲慘地說謊,忍受這一切,試圖通過想「只剩下一個早晨了」來安慰自己。就像在學校裡那樣,數著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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