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波洛 | 上頁 下頁


  福雷斯特夫人正坐在候診室裡等候。一個乏味的女人,一個有著太多金錢和太多空閑時間來考慮他的小毛病的女人。

  有人曾對他說:「你肯定會厭倦那些成天幻想自己有病的有錢人的。而和那些窮人在一起,是那麼愉快,他們只是在真的有病的時候才來!」他當時咧著嘴笑了。真有趣,人們確信窮人總是背著一個大寫的P。他們一定見過那個上年紀的皮爾斯托克夫人,她出入於五個不同的診所,每個星期都去,帶走一瓶瓶的藥。塗抹劑是擦背部的,咳嗽糖漿是治咳嗽的,輕瀉劑,助消化的混合劑。「十四年來我一直服用這種褐色的藥,大夫,而且這是唯一對我有效的藥,那個年輕的大夫上個星期給我開了一種白色的藥。一點兒效果都沒有!這是合乎情理的,難道不是嗎,大夫?我的意思是,我吃褐色的藥已經十四年了,如果我不用這種液體石蠟和褐色的藥丸……」

  他現在還能聽到那抱怨的聲音——棒棒的體格,聲音就像銅鈴——即使她吃下所有的藥,也不可能真正對她有任何損害!

  她們是一樣的,在本質上是姐妹,托特漢姆郡的皮爾斯托克夫人和帕克巷宅第的福雷斯特夫人。你傾聽著,用鋼筆在一張厚硬的昂貴的便箋上劃來劃去。

  上帝,他厭倦了這一切……

  藍色的海水,含羞草那淡淡的微笑,酷熱的塵土……

  那是十五年以前。那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完結了——是的,完結了,感謝上帝。他當時能夠有勇氣結束所有的一切。

  勇氣?不知何處一個小精靈在說。你們是這樣稱呼這種東西的?

  噢,他做了件明智的事,難道不是嗎?那是一個轉折點。該死的,那件事曾像煉獄一樣折磨著他!但他從中解脫了,逃離了苦難,回到家中,並娶了格爾達。

  他找到了一個普通的秘書,並娶了一個普通的老婆。這就是他想要的,難道不是嗎?他曾擁有足夠多的美麗,難道不是嗎?他曾看到某些像維羅尼卡那樣的人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看到自己的魅力在遇見的每個男人身上發生的作用。在經歷了維羅尼卡之後,他想尋找一種安全感。安全,和睦,熱愛以及生活中寧靜、持久的東西。他想要的,實際上就是格爾達!他曾想要一個從他那裡聽取生活意見的女人,一個接受他的決定的女人,一個甚至一刻也不會擁有自己想法的女人……

  是誰曾說過,人生真正的悲劇就是你得到了你所想要的?

  他生氣地按響了桌上的蜂鳴器。

  他將為福雷斯特夫人看病。

  他花了一刻鐘打發走了福雷斯特夫人。又一次很輕易地就賺到了錢,又一次他傾聽、問一些問題,消除病人的疑慮,表示出自己的同情,為病人注入某種他個人所帶來的治療的能量。又一次開了一種昂貴的特許專賣藥。

  那個曾拖著腳步進來的、神經過敏的、病歪歪的女人,現在邁著堅定的步子離去了,她的雙頰恢復了血色,帶著一種生活也許最終還是值得的感覺。

  約翰·克裡斯托又斜倚在椅子裡。他現在自由了——可以自由地上樓,和格爾達以及孩子們呆在一起——可以遠離疾病和痛苦,自由地過整個週末。

  但他依然有那種奇怪的不願離開的感覺,那種新產生的奇特的精神上的疲乏。

  他厭倦了——厭倦了——厭倦了。

  在診室上面那套房間的餐廳裡,格爾達·克裡斯托正注視著一盤帶骨的羊腿肉。

  她是應該還是不應該把它送回廚房熱熱呢?

  如果約翰再耽擱一會兒,這盤肉就將變冷——凝結,那可就糟透了。

  但另一方面,最後一個病人已經走了,約翰可能馬上就會上來,如果她把它送回廚房的話,午飯就得推遲了——而約翰是那麼不耐煩。「你當然知道我就要來了……」他的聲音裡將會帶有那種她熟悉並且害怕的強壓住憤怒的語調。另外,羊腿肉再熱後也許會燒得過頭,變得乾癟——約翰厭惡燒過火的肉。

  但另一方面,他又的確非常討厭冷卻的食物。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道熱騰騰的美味的菜。

  她腦袋裡左右憂鬱,拿不定主意,那種不幸和急切的感覺加深了。

  整個世界都濃縮成了一盤正在冷卻的羊腿肉。

  在桌子的另一邊,她的兒子,十二歲的特倫斯說:

  「硼鹽燃燒產生綠色的火焰,而鈉鹽則是黃色的。」

  格爾達心不在焉地穿過桌子,看著他方形的、佈滿雀斑的臉。她對他所說的一無所知。

  「你知道嗎,媽媽?」

  「知道什麼,親愛的?」

  「關於鹽類。」

  格爾達心煩意亂,眼睛瞟向鹽罐。是的,鹽和胡椒粉都在桌上。這很好。上個星期劉易斯忘了放,結果惹惱了約翰。總有什麼事……

  「這是一個化學實驗,」特倫斯用心不在焉的語調回答,「非常有趣,我認為。」

  曾納,今年九歲,有著一張漂亮的無表情的面孔,抱怨道:

  「我想吃飯。媽媽?」

  「梢等一會兒,親愛的,我們必須等父親。」

  「我們可以開始,」特倫斯說,「父親不會介意的,你知道他吃得有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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