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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格爾達搖了搖頭。

  切羊肉嗎?但她從來不記得該從哪邊下刀。——如刀插錯的話,約翰總是很惱火。而且,格爾達絕望地想到,每當她切的時候總要切錯。哦,天哪,肉汁正在變涼——上面已經結了一層膜——肯定他現在就要來了。

  她的腦子艱難過地轉了一圈又一圈……就像一隻困在陷阱裡的野獸。

  約翰·克裡斯托又重新坐在診室的椅子裡,一隻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輕輕敲擊。他意識到了上樓的午餐肯定已經準備好了,但他依然無法強迫自己站起身來。

  聖·米格爾……藍色的海水……含羞草的微笑……筆直的鮮紅的火把蓮……酷熱的陽光……塵土……那種因愛和煎熬而產生的絕望……

  他想:「哦,上帝,不會有那樣的事了。再也不會有那樣的事了!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突然希望自己從未認識維羅尼卡,從未與格爾達結婚,從未遇到過亨裡埃塔……

  克雷布特裡夫人,他想,她比她們強很多。上星期曾經有一個極糟糕的下午。他對實驗過的藥品反應非常滿意。她那時已經能夠承受千分之五的劑量了。但緊接著,她體內的毒性開始驚人地上升,另外,致死量反應的結果也從陽性轉為陰性。

  那個老朋友躺在那兒,有些憂鬱,喘息著——用她那不懷好意,不屈不撓的目光疑視著他。

  「拿我當豚鼠了,難道不是嗎,親愛的?做實驗——挺不錯的事。」

  「我們想讓你好起來。」他說,並沖著她微笑。

  「繼續玩你的把戲吧,你這個卑鄙的傢伙!」她突然咧嘴笑了。「我不介意,上帝保佑你。你繼續吧,大夫!總得有人成為第一個,事情就是這樣的,難道不是嗎?我曾燙過頭髮,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這在那時可是一件困難的事。我看上去真像一個黑鬼。梳子都梳不動頭髮了。但從那件事——我得到了樂趣。你能從我身上得到樂趣。我能忍受。」

  「感覺很不好,是嗎?」他的手把著的脈搏。他充沛的活力感染著那個躺在床上喘息著的老婦人。

  「真糟糕,我感覺你大概是對的!難道不是嗎?你永遠都別介意,千萬別灰心。我還能承受,我能!」

  約翰·克裡斯托讚賞地說:

  「你簡直棒極了。我希望我所有的病人都像你一樣。」

  「原因是我想把病治好。我媽媽活到了八十八歲——老祖母死的時候也已經九十歲了。我們是家族中的長壽者。」

  他心情沉重地離開了,他懷疑自己的能力。他曾那麼確信自己的方法是對的。他在哪兒出了錯呢?如何消除毒性,保持荷爾蒙的含量。

  他過於自負——他曾想當然地認為他已經避開了所有的障礙。

  就在那時,走在聖·克裡斯托弗醫院的樓梯上,一陣突然湧上的絕望的倦怠困擾著他——一種對冗長、緩慢、沉悶的醫務工作的厭惡。他想起了亨裡埃塔,突然地想起了亨裡埃塔,但不是她這個人本身,而是她的美貌和她的清新,她的健康和她那光芒四射的活力——還有她的頭髮散發出的那種淡淡的櫻草花香。

  他直接去找亨裡埃塔,給家裡掛了一個簡短的電話,說被病人叫走了。他大步走進雕塑室,把亨裡埃塔緊緊摟在懷中,用一種在他們的關係之中新出現的強烈的熱情緊緊地擁抱她。

  她的眼中迅速閃過了一種因受驚而產生的疑惑。她從他的臂膀中掙脫出來,為他沖了一杯咖啡。當她在雕塑室裡來回走動的時候,隨口問了一些問題。「你是」,她問道,「是直接從醫院來的嗎?」

  他不想談論醫院。他只想同亨裡埃塔做愛,忘掉醫院,忘掉克雷布特裡夫人,忘掉裡奇微氏病以及所有的事物。

  起初是並不情願,但接著他就滔滔不絕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很快,他在屋裡大踏步地走來走去,口若懸河地說了一大堆關於專業上的演繹和猜測。有一兩次他停下來,試圖把問題簡單進行解釋:

  「你知道,你必須做一種藥品反應——」

  亨裡埃塔迅速地回答:

  「是的,是的,致死量反應應該呈陽性。我明白這些,繼續吧。」

  他很快問:「你是怎麼知道有關致死量反應的一切的?」

  「我有一本書——」

  「什麼書?誰寫的?」

  她走向那個小書桌。他則對此嗤之以鼻。

  「斯科貝爾?斯科貝爾的書不好。他從根本上就是不正確的。看這裡,如果你想讀的話——」

  她打斷了他。

  「我只是想瞭解一些你所用的術語——只要理解你所說的,不用你總停下來解釋每樣東西就足夠了。繼續吧。我完全明白你所說的。」

  「那麼,」他懷疑地說,「記住,斯科貝爾的書不正確。」他繼續談論著。他一連談論了兩個半小時。回顧那些挫折,分析各種可能性,列出合理的理論。他幾乎沒有意識到亨裡埃塔的存在,然而,不只一次,當他躊躇的時候,她機敏地推他一把,使他幾乎沒有停頓就繼續下去他現在又有了興趣,而且他的自信又悄悄地溜了回來。他曾是正確的——主要的理論是對的——有不止一種方法可以消除中毒症狀。

  接著,他突然感到疲憊不堪。他現在對治療已經十分清楚了。明天早晨將繼續治療。他會打電話給尼爾,告訴他同時將兩種方法混合在一起試一試。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不會失敗的!

  「我累了,」他唐突地說,「我的上帝,我累了。」

  他倒在床上,睡著了——睡得就像死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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