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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泰文勒突然說:

  「你是在要我們相信令尊打算給予你財務支援?」

  「當然他會那樣做。他當場就寫信給他的股票經紀人,給他們一些指示。」

  我想他大概看出了兩位男士臉上不信的神色,他臉紅起來。

  「你們聽著,」他說,「信還在我手上,他要我去寄。但是當然後來——由於——由於那項震驚的混亂,我忘了寄出去,也許現在就在我口袋裡。」

  他抽出皮夾,開始翻尋著。最後,他找到了他想找的,是一個貼著郵票的縐巴巴的信封。我趨身向前,看到是寄給葛瑞陀瑞克斯·漢伯裡公司的。

  「你們自己看看,」他說。「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

  我父親撕開信封,泰文勒繞到他身後,我當時並沒有看到信的內容,不過後來看到了。信上指示那家公司把一些股票變現,同時要公司派一個人第二天去他那裡接受一些有關聯合筵席包辦公司事務的一些指示。信上內容有些我看不懂,不過大旨是夠清楚的了,亞瑞土泰德·裡奧奈茲準備讓聯合筵席包辦公司再站起來。

  泰文勒說:

  「這封信我們保留,我們會開給你一張收據,裡奧奈茲先生。」

  羅傑接過收據。他站起來,說:

  「沒事了?你們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泰文勒說:

  「裡奧奈茲先生給了你這封信,然後你就離開他?再下去你做些什麼事?」

  「我匆匆趕回我住的那部分房子,我太太剛好回家,我把我父親打算要做的事告訴她。他真是太好了!我——真的,我幾乎不知道我是在幹什麼。」

  「然後令尊就突然病了──多久之後的事?」

  「我想想看──半個小時,或許一個小時,布蘭達急急跑來,她嚇壞了。她說他看起來古裡古怪的,我──我連忙跟她趕去。不過,這些我都已經告訴過你了。」

  「在你原先去見令尊時,你有沒有進過與今尊房間相連的浴室裡?」

  「我想是沒有。不——沒有,我確信我沒有。為什麼,你不可能是認為我——」

  我父親適時平息了他突來的憤慨。他站了起來,跟他握握手。

  「謝謝你,裡奧奈茲先生,」他說。「你一直非常幫忙,不過你應該早就把這一切告訴我們。」

  門在羅傑身後關了起來。我站起來,過去看著放在我父親桌上的那封信。

  「這可能是偽造的。」泰文勒抱著希望說。

  「可能,」我父親說,「不過我不認為是。我想我們得接受他的說法,老裡奧奈茲準備救出他兒子,由他來做比他死後由羅傑自己來做有效──尤其是現在發生了找不到遺囑的事,羅傑實際繼承的遺產數目成了問題。這表示他想用遺產來救急會受到拖延──遭到困難。不,泰文勒,羅傑和他太太沒有幹掉那個老人的動機。相反的——」

  他停了下來,有如突然想到什麼似地重複說,「相反的──」

  「你在想什麼,長官?」泰文勒問道。

  老爹慢吞吞地說:

  「如果亞瑞士泰德·裡奧奈茲能只要再多活甘四小時,羅傑就會設事了。但是他並沒有多活甘四小時,他突然戲劇化地在一個小時多一點點之內死亡。」

  「嗯,」泰文勒說。「你認為那屋子裡有人想要羅傑破產?某個財務上利益相對立的人?好象不可能。」

  「關於遺囑,目前的形勢怎麼樣?」我父親問道。「誰實際上能得到老裡奧奈茲的財產?」

  「你知道律師是怎麼樣的。沒有辦法從他們身上得到直率的答案,有一份原先的遺囑,在他娶了第二任裡奧奈茲太太時立下的。那份遺囑載明留給她同樣數目的錢,給哈薇蘭小姐的比較少,其餘的由菲力浦和羅傑平分。我想如果目前的這份遺囑沒有簽名,那麼舊的那份就會生效,不過看來事情好象沒有這麼簡單。首先,新遺囑立下就廢止了原先的那份,而且還有證人目擊新遺囑的簽署,還有『立遺囑人的意圖』等法律上的效用。看來如果他沒有立下遺囑就死了,那就很難說了。顯然遺孀得到所有的遺產──或至少也能終生享用利益。」

  「這麼說,如果那份遺囑失蹤,布蘭達·裡奧奈茲就是最有利的人嘍?」

  「是的。如果其中有什麼把戲在,看來可能是她搞的鬼。而顯然其中是有把戲在,不過我要是知道這把戲是怎麼玩出來的,我情願一頭撞死。」

  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們大概都真的笨得叫人難以相信。不過,當然啦,我們當時是從錯誤的角度去看。

  泰文勒離去之後,室內一陣短暫的沉默。

  然後我說:

  「爹,殺人兇手都是什麼樣子的?」

  我老爹滿腹心思地抬起頭來看我。我們彼此非常瞭解,我一問這個問題,他馬上知道我腦子裡確切想的是什麼,他非常認真地回答。

  「是的,」他說。「這在目前來說是重要的——非常重要的,對你來說……兇殺一步一步逼近你。你不能再繼續從局外人的角度去看。」

  我一直對刑事調查組的一些特殊的「案件」抱著業餘者的興趣,然而,如同我父親所說的,我是抱著局外人的興趣——如同站在櫥窗外往裡看。但是,蘇菲亞明白得比我快,如今兇殺已成了我生活中的支配因素。

  我老爹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問我是不是問對了人。我可以要幾個為我們工作的精神科醫生告訴你,他們分析得一清二楚。或者泰文勒也可以給你一切內幕消息。但是我知道,你想要聽聽我個人基於我對罪犯的處理經驗,所提出來的看法,是吧?」

  「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我感激地說。

  我父親用手指頭在桌面上劃了個小圈圈。

  「兇手是什麼樣子的?」他臉上微微露出有點感傷的笑容,「他們有些是徹頭徹尾的好人。」

  我想我有點顯得驚嚇。

  「噢,是的,他們有些是,」他說。「就象你我一樣的普普通通的好人──或象剛剛離去的那個傢伙──羅傑·裡奧奈茲。你知道,謀殺是一種業餘的罪行。當然我說的是你腦子裡所想的那種謀殺──不是那種幫派的玩意兒。讓人經常感到,好象這些普普通通的好人突然中了謀殺的邪。他們身陷困境。或是他們非常想要什麼東西,金錢或者女人──而他們為了得到而殺人。我們大部分人都能懸崖勒馬,他們卻不能。你知道,一個小孩能毫不受良心責備地把欲望化成行動。小孩子生他的貓的氣,說『我要殺死你』,接著就抓起槌子猛敲它的頭──然後又傷心了,因為貓死了不能再復活!很多小孩子企圖把嬰兒從嬰兒車裡抓出來『淹死』,因為嬰兒篡奪了父母對他們的注意力──或是干擾到他們的樂趣。他們──很快地——到了知道那是『錯的』的階段——也就是說,那樣做會被懲罰。後來,他們變成感覺到那樣做是錯的。但是有些人,我懷疑,在道德上一直停留在不成熟的階段。他們一直都還知道謀殺是錯的,但是他們並不感覺到那是錯的。依我的經驗,我不認為有任何一個殺人兇手真正感到悔恨……而這,或許是『該隱』(注:聖經人名,亞當之長子,殺害其弟亞伯)的特質。殺人兇手是與眾不同的,他們是『不同』──謀殺錯的──但是對他們而言不是──對他們來說是必須的——被害人是『自找的』,謀殺是『唯一的途徑』。」

  「你是不是認為,」我問道,「如果有人恨老裡奧奈茲,比如說,恨他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會是個殺害他的理由吧?」

  「純粹為了恨?我認為,非常不可能。」我父親以奇特的眼光看著我。「當你說恨的時候,我想你指的是由不喜歡轉劇而成的恨。嫉妒是不同的──它源自感情和挫折。象康絲坦司·肯特,每個人都說她非常喜愛遭她殺害的小弟弟。但是她想要她父母所加諸在他身上的那種關心和愛。我想人比較常殺害那些他們所愛的人,而不是他們所恨的那些人。或許是因為只有你所愛的那些人才能真正讓你感到生命難以忍受。」

  「不過說這些對你並沒有多少幫助吧?」他繼續說下去。「你想知道的,如果我沒誤會你的意思,是某種表徵,某種可以幫你從一群表面上看來正常而愉人的家人當中挑出兇手來的共通標幟吧?」

  「是的,就是這。」

  「有共通的特徵嗎?我懷疑。你知道,」他停下來想了一下,「如果有的話,我該說是自負。」

  「自負?」

  「是的,我從沒遇過不自負的殺人兇手……他們的自我毀滅十之八九是自負、虛榮的心理所造成的。他們容易或害怕被抓到,但是他們禁不住吹噓、誇耀,而且通常他們都自信他們太聰明了,不會被抓到。」他又加上一句說:「還有另外一點,殺人兇手都想說話。」

  「說話?」

  「是的,你知道,犯下了謀殺罪讓你處於非常孤單的地位。你想要把一切告訴某個人──而你卻又不能這樣做。如此一來讓你更想要找個人談談。因此──如果你不能跟別人談你是怎麼下的手,至少你可以談談謀殺案本身──跟別人討論,提出一些見解──推敲一番。

  「如果我是你,查理,我會朝這一方面下手。再到那邊去,跟他們混在一起,讓他們找你談話。當然這樣做不會一帆風順。不管是清白的或是有罪的,他們都會高興有個機會跟外人談談,因為他們可以對你說一些他們不能對別人說的話。不過,我想,或許你可能認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來。一個隱藏了什麼的人是根本負擔不起跟別人交談的後果的。戰時幹情報的那些傢伙都知道這一點。如果你被逮到了,你只能說出你的姓名、階級和單位,其餘的一概不能說。企圖提供假情報的人幾乎都總是會說溜了嘴。想辦法讓那家人找你談話,查理,同時注意敗露形跡的一些說溜了嘴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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