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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我偷偷從旁瞄了艾迪絲·哈薇蘭一眼。

  只要有個足夠的好理由……但是到底什麼對艾絲·哈薇蘭來說是個足夠的好理由?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得多瞭解她一些。

  前門敞開著。我們穿過前門,進入有點大得驚人的大廳。廳裡佈置嚴謹──精漆黑橡木和閃閃發光的銅器。在大廳裡頭通常會出現樓梯的地方,是一面有著一道門的嵌板白牆。

  「我姐夫住的地方,」哈薇蘭小姐說。「一樓是菲力浦和瑪格達住的。」

  我們穿過左邊一條通道,進入一間大客廳。淺藍色的嵌板牆,厚厚的綿緞面家具,每一張桌子上和每一面牆上都擺滿、掛滿了演員、舞者、舞臺場景設計的照片和畫像。一幅狄加斯畫的「芭蕾舞者」掛在壁爐上方牆面。大量擺設花朵,大朵大朵的茶色菊和大瓶的各色康乃馨。

  「我想,」哈薇蘭小姐說,「你想見菲力浦吧?」

  我想見菲力浦嗎?我不知道。我所想的只是要見蘇菲亞。這我已經做到了。她極為贊同我老爹的計劃──但是她現在已經退場,想必正在什麼地方打著電話叫魚,沒有指點我如何繼續進行。我該如何跟菲力浦·裡奧奈茲接觸,是以一個急於娶他女兒的年輕人身份,或是以一個路過順便拜訪的朋友身份,(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吧!」)或是以一個警方有關人員的身份?

  哈薇蘭小姐不給我時間考慮她的問題。事實上,她的那句話根本不是個問句,倒更像是個斷言。我判斷,哈薇蘭小姐慣于斷言而不是徵求別人的意見。

  「我們到書房去。」她說。

  她帶我走出客廳,沿著一條走廊,穿過另一道門。

  這是個堆滿書本的大房間。書本並不是安安分分地擺在高及天花板的書架上。椅子上、桌子上,甚至連地板上都是。然而卻不給人零亂的感覺。

  房間陰冷。少掉了一種我所期待的味道。空氣中有股舊書的味道和些微蜜蠟味。一兩秒鐘之後,我知道了少掉的是什麼,是煙草的香味。菲力浦·裡奧奈茲不抽煙。

  我們一進門,他從書桌後面站了起來——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高大男人,非常英俊的男人。每個人都太過於強調亞瑞士泰德·裡奧奈茲的醜陋,以至於我預料他兒子也一樣醜。我當然沒料到會見到這麼完美的外貌──挺直的鼻樑、曲線無暇的下巴、一頭從造型美好的前額往後梳的金髮飛濺著些許灰白。

  「這位是查理·海華。菲力浦,」艾迪絲·哈薇蘭說。

  「啊,你好。」

  我不知道他是否聽說過我。他伸出來跟我相握的手是冰冷的,他的表情相當漠不關心,讓我有點緊張。他耐心、興趣缺缺地站在那裡。

  「那些可怕的警察在哪裡?」哈薇蘭小姐問道。「他們有沒有過這裡來?」

  「我相信督察長——」你瞄了一眼書桌上的名片)「呃──泰文勒稍後就要來跟我談話。」

  「他現在人在什麼地方?」

  「跟布蘭達在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

  看看菲力浦·裡奧奈茲那副樣子,好象相當不可能有件謀殺案已經在他附近發生。

  「瑪格達起床了沒有?」

  「我不知道。她通常不到十一點是不會起床的。」

  「好象是她來了的聲音,」艾迪絲·哈薇蘭說。

  她所謂的「好象是她來了的聲音」是高亢快速的談話聲,很快地朝這裡接近過來。我身後的房門猛然一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讓人感覺到好象進來的是三個女人而不是一個。

  她抽著長長的濾煙嘴,穿著一件桃色緞面家常長服,一手提起衣角。一頭瀑布般的黃褐色頭髮傾瀉在她背後。她的臉有著那種時下的女人在完全沒有化妝之前的驚人裸露感。她有對巨大的藍眼睛,走起路來非常快,講起話來聲音有點粗嘎迷人,發育非常清晰。

  「親愛的,我受不了──我完全受不了──想想大眾的注意──是還沒有上報,不過當然會上報──我還決定不了上調查庭該穿什麼衣服──色彩非常非常收斂的衣服?——總不會是黑色的吧,──或許暗紫色的──我的衣料配給票都用光了——我把賣給我的那個人的地址搞丟了──你知道,在靠近雪佛茲貝利巷的一個車庫──如果我開車過去,警察會跟蹤我,他們可能會問我一些叫人感到非常難堪的問題,不會嗎?我的意思是說,我能說什麼?你多麼冷靜啊,菲力浦!你怎麼能這麼冷靜?難道你不瞭解。我們現在可以離開這可怕的屋子了?自由——自由!噢,這樣說太無情了──那可憐的老甜心——當然他還活著的時候,我們是不會離開他的。他真的溺愛我們,可不是嗎──不管樓上那個女人再怎麼想盡辦法挑撥我們的感情。我相當確信要是我們早離開了,把他留給她一個人,他會什麼都不留給我們。可怕的女人!畢竟,可憐的老甜心已經快九十歲了──全世界所有的親戚加起來也對抗不了那與他朝夕相處的可怕的女人。你知道,菲力浦,我真的相信這是個推出艾迪絲·湯普遜那出戲的大好機會。這件謀殺案會給我們很多預先宣傳。比爾丹斯登說他可以找到悲劇演員──那出可怕的關於礦工的詩劇隨時都會下檔──這是個好機會──好極了。我知道他們說我必須一直演喜劇,因為我的鼻子──但是你知道艾迪絲·湯普遜那出戲裡還是有很多喜劇的成分──我不認為作者瞭解這一點──喜劇可以升高懸疑的效果。我知道我該怎麼演──平庸、愚蠢、偽裝,然後到了最後一分鐘——」

  她擲出一條手臂──香煙從煙嘴上掉下來,落到菲力浦的桃花心木書桌上,開始燃燒起來。他平靜地把香煙撿起來,丟進廢紙筒裡。

  「然後,」瑪格達·裡奧奈茲輕聲說,她的眼睛突然睜大,面孔僵化起來,「全然的恐怖……」

  全然的恐怖表情在她臉上停留了大約二十秒鐘,然後她的臉上肌肉放鬆,又皺了起來,有如一個惶惑的孩子正要放聲嚎啕大哭一般。

  突然,她臉上的所有表情一掃而空,轉向我,一本正經地問我:

  「你不認為這正是演艾迪絲·湯普遜的方式嗎?」

  我回說我認為這正是演艾迪絲·湯普遜的方式。當時我對艾迪絲·湯普遜是何方神聖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但是我急於跟蘇菲亞的母親有個好的開始。

  「倒有點象布蘭達,真的,不是嗎?」瑪格達說。「你知道嗎,我倒從沒想到過。非常有趣。我要不要告訴督察這一點?」

  書桌後的男人微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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