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牙醫謀殺案 | 上頁 下頁


  他只是一個默無聲息而素無明顯特徵的英國人,他只是英國最大財團的領袖。一個廣有資財的人,一個可以對政府發號施令的人。他過著一種寧靜的、隱居似的生活,從不在公眾舞臺上露面,從不發表演講。但他的手中握著無限的權力。

  莫利先生俯身給波洛填補著牙齒,聲音裡仍然充滿著崇拜。

  「他從來都是掐著鐘點來赴約。他經常讓他的車開走,自己走回辦公室。他言語不多,從不擺架子。他愛打高爾夫秋,喜歡養花弄草。您絕對想像不到他可以買下半個歐洲!就象沒有人會認為您跟我能做到一樣」。

  瞬息間波洛心裡升起一絲不滿,他不喜歡自己的名字被這樣隨便地與人相提並論。不錯,莫利先生是個好牙醫,但倫敦還有另外的好牙醫。而赫克爾波洛只有一個。

  「請漱漱口」。莫利先生說。

  「您知道,這是對希特勒和墨索里尼那幫耀武揚威的傢伙的挑戰」莫利開始做第二顆牙,他接著說,「我們這兒不興大驚小怪、咋咋呼呼的。看看我們的國王和王后有多民主吧。當然,象您這樣的法國人是習慣於共和國那一套主張的——」

  「我不四(是)華(法)國人——我四(是)比利斯(時)人」。

  「噓!別說話——」莫利先生無可奈何地說,「開放口必須保持完全的乾燥」。他不停地往上面噴著熱氣。

  他接著說下去:「真有趣,我可沒覺出您是比利時人。我一直聽說利奧波德國王蠻不錯。我是個篤信王室傳統的人。您知道,他們都得到過非常好的培養。您只要瞧瞧他們記住人名和面孔的驚人本事就明白了。這都是訓練的結果——當然,也有些人天生就有這種能力。我本人就是個例子。我從來不記人的名字,但我很滿意自己從來不會忘記見到過的面孔。比如幾天前我這兒來了個病人——我記得以前見過他。我對這位病人的名字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但我馬上就在心裡說『我在哪兒見過您?』我現在還沒想起來,但會想起來的——我敢肯定。請再漱漱口」。

  漱罷口,莫利先生挑剔地觀察著病人的口腔。

  「唔,我想還不壞。閉上嘴——輕輕地閉——很舒服吧?沒有不平的感覺吧?請您再張開嘴,行了,看來做得蠻好」。

  小桌推開了,座椅也給搖了起來。

  赫克爾波洛下了手術椅,他終於重獲自由了。

  「好,再見,波洛先生。我想,您在我這兒沒發現罪犯吧?」

  波洛笑了:「我上來以前,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罪犯!不過,也許現在會有所不同了!」

  「啊,是的,以前和以後總是有著巨大差別的!這會兒就連我們這些牙科醫生也不象剛才那樣是魔鬼了!要我給您叫電梯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下去」。

  「隨您的意——電梯就在樓梯邊上」。

  波洛走了出去,帶上門的時候他聽見水龍頭開動的聲音。

  他一步步地走下兩段樓梯。當他走到最後的拐角處時,正好看到那位英屬印度的陸軍上校被送出門去。這人長得一點也不難看,波洛愉快地想。或許他是個打死過很多老虎的好射手呢。這可是塊有用之材——帝國的一位常備前哨兵。

  他走進候診室去取原先放在那兒的帽子和手杖。那急燥不安的年輕人還在,這讓波洛覺得有些奇怪。另外一名病人也是個男人,他正在讀一本《視界》雜誌。

  在新生出的好心緒的驅使下,波洛開始研究起那個年輕人來。他看起來還是很兇殘——而且他像是就要去殺人似的——但他可並不真是個殺人犯——波洛善意地想。毫無疑問,要不了多一會兒,這年輕人就會輕快地從樓梯上下來,擺脫了病痛的折磨,歡歡笑笑,對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抱一點惡意。

  聽差走過來,清晰地大叫:「布倫特先生」。

  桌旁那讀《視界》的男子放下雜誌,站了起來。他中等個頭,正值中年,身材不胖不瘦,穿著講究,神情安詳。

  他跟著聽差走了。

  這是一個在英國最有權有勢的人物——但他跟其他人一樣要來看牙醫,而且顯然也同其他人一樣對此抱著相同的心情!

  赫克爾波洛一邊想一邊拿起帽子和手杖朝門口走去。他回轉身來望了一眼,不禁大吃一驚,他想,那年輕人一定是牙疼得太厲害了。

  在廳房,波洛在鏡子前停下來,理了理他的小鬍子,莫利先生的一通料理把它弄得稍稍有點亂了。

  終於整理完畢,他正感到心滿意足的時候,電梯又下來了。聽差嘴裡不成曲調地吹著口哨,從廳房後面現了出來。他看見了波洛,趕緊閉嘴不吹了,走過來替波洛打開前門。

  一輛出租汽車剛巧開過來停在屋前,有一隻腳正伸出車門。波洛以風雅的目光頗感興趣地打量著那只腳。

  優美的足踝,上等的長統絲襪。腳長得不錯。但他不喜歡那鞋。這是只嶄新的漆皮鞋,配著一個大大的閃亮的帶扣。他搖了搖頭。

  不夠瀟灑——太俗氣了!

  那位女士正從車裡走出來,這時她的後腳被車門夾了一下,帶扣掉了。它叮叮噹當地滾落到了人行道上。波洛躍前一步拾將起來,深鞠一躬,殷勤地遞上去。

  天啊!原來是個年近五十的女人。戴了一副夾鼻眼鏡。蓬亂的灰黃頭髮——難看的衣服——是那種老氣橫秋的暗綠色!她剛謝了他,夾鼻眼鏡又掉了,接著手提包也掉到了地上。

  即使再不能算是獻殷勤,也應該說是出於禮貌,波洛又替她撿了起來。

  她走上夏洛蒂皇后街58號的臺階。出租汽車司機正滿心不快地盤算著那少得可憐的小費,波洛打斷了他。

  「喂,空車嗎?」

  司機悶悶地答道:「噢,我總算是解脫了」。

  「我也是」赫克爾波洛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他注意到司機那種深深的狐疑表情。

  「不,我的朋友,我沒有喝醉酒。只因為我剛才去看過牙醫,這下可以有六個月不用再來了。想起來真叫人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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