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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斯彭斯說:「我想要幫助,結果您真的幫了我一把,對嗎?」

  波洛籲了一口氣,說道:「是的,那次很走運。那個年輕人真討厭。假如那年輕人被判死刑的話,並不是因為他殺了人,而是因為他不讓別人幫他證明他無辜。好了,現在咱們談談雷文斯克羅夫特案吧。加洛韋,你說有些地方不對頭?」

  「是的,我非常肯定,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加洛韋說道。

  波洛說:「我明白,斯彭斯也明白。這種事有時也會發生。有證據,有動機,有作案時間,有線索。案件就此了結。但是不管怎樣,職業化的偵探卻知道全錯了,就像一位藝術界的評論家能看出一幅畫全錯了一樣。他能辨別贗品和真品。」

  「但我對案子也一籌莫展。」加洛韋說,「正如您講的,我深入調查案子,四處探訪,但一無所獲。看起來像是自殺,所有跡象都表明是自殺。當然,也許是丈夫槍殺妻子後自殺,或妻子槍殺丈夫後自殺。當一個人偶爾想起此事,他知道發生的一切。多數情況下人們大體上知道為什麼。」

  波洛問:「但在這案子裡,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對嗎?」

  「對。您看,一旦你接手一件案子,開始調查時,通常你對他們的生活狀況要有很詳細的瞭解。這是一對中年夫婦,丈夫有很好的記錄,一個快樂的,熱情的妻子,兩人關係很融洽。這些你都能很快找出來。他們生活幸福,一起散步,一塊兒玩撲克,傍晚很耐心地相互依偎。孩子們不讓他們操心。一個兒子在英國的一所學校上學,一個女兒寄讀在瑞士一所學校,沒人能講他們的生活有什麼不正常。從能收集到的病理證據來看,他們沒什麼大的健康問題:丈夫有時犯高血壓,但用了降血壓的合適藥後,他的健康狀況良好。妻子有輕度耳聾和輕微心臟病,但都不值得擔心。當然也有可能——有時的確發生——他們中一個對他們的健康狀況感到恐懼。有許多人身體很不錯,卻以為自己患了癌症,活不過幾年了。有時也因此結束自己的生命。但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不像這種人,他們心態平衡,心情平靜。」

  波洛問道:「您到底是怎樣想的呢?」

  「問題在於我想不出來。追溯過去,我對自己說這是自殺,也只可能是自殺。因為某種原因,他們感到生活不可忍受,但不是健康問題,不是經濟問題,也不是因為不開心。您瞧,在這兒我止步不前。這案子有一切自殺跡象,除了自殺,我想不出其它可能。他們外出散步,隨身帶了一支左輪手槍,手槍放在兩具屍體之間,上面有兩人模糊的指紋,兩人都曾拿過此槍,但沒有誰最後開槍的痕跡。人們往往容易認為是丈夫殺死了妻子,然後再自殺。看起來如此。嗯,為什麼呢?許多年過去了。當我偶爾在報紙上看見報道在某處發現一對夫婦的死屍,明顯是自殺,我就會想起雷文斯克羅夫特案子。十二或十四年過去了,我仍記得雷文斯克羅夫特案子,並不停地想,還是那三個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妻子真恨她丈夫,想除掉他嗎?他們一直互相仇視直到忍無可忍了嗎?」

  加洛韋撕下一塊麵包嚼了起來。「波洛先生,您有些想法吧。是不是有人找過您,說了些什麼,提起了您對此事的興趣吧,也許您知道些可以解釋『為什麼』的事?」

  「不,我也同您一樣。」波洛說道,「您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說說看,您一定有一套理論。」

  「您說得不錯,人們確實有自己的理論。期望它們或至少其中的一個來解釋答案,但通常都不是這樣。我想我的想法到頭了,您得接著尋找原因,因為一個人能知道的遠遠不夠。關於他們的事,我知道什麼呢?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快六十歲了,他妻子三十五歲。嚴格地講,我所知道的他們的事只是他們死前最後五六年的情況。將軍退休了,領著退休金,他倆從國外回到英國。我知道的所有證據,所有情況只發生在這個短短的時期。這期間,他倆在伯恩茅斯有一幢房子,然後搬到悲劇發生的地方。他倆過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孩子們假期便回來住。那是段平靜的生活。我知道他退役後在英國的家庭生活狀況。沒有金錢的動機,沒有仇恨的動機,沒有第三者插足。都沒有。但在此之前還有一大段時間,對此我知道些什麼呢?我只知道他們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國外,偶爾回一兩次家。丈夫有良好的記錄,朋友們有關於妻子生活愉快的記憶。沒有人們知道的明顯的悲劇或爭吵。但有可能我不知道,因為人們確實不瞭解,有這麼一段時間,從童年到結婚,可能二十年到三十年,他們生活在馬來亞或別的什麼地方,很可能悲劇的根源就在那裡。我的國家有一句老話:『舊的罪過有長長的陰影』。死亡的原因會不會是長久的陰影,過去長久的陰影?那不太容易找出來。你可能在丈夫朋友或熟人的記錄中找,但你找不著更進一步的細節。這想法在我腦中一天天成熟起來,如果要再尋找的話,國外就是我們該尋訪之處。一些事可能在國外發生了,可能被遺忘,不留痕跡了,但說不定仍存在。過去的一件不在英國而在別的國家發生的不為人知的某件事產生的憎惡可能仍在那個地方。要是該知道去哪兒找這個地方就好了。」

  波洛說:「你是說會有人記得,我的意思是現在還記得連他們英國的朋友也不曾知道的事。」

  「儘管我想他的老朋友會不時來拜訪他們,但多數在英國的朋友是他在退役後結識的。人們沒聽說過他們過去的事,人的忘性很大。」

  「不錯,」波洛沉思道,「人的忘性很大。」

  加洛韋笑著說:「人不像大象,人們總說,大象能記住每件事。」波洛說:「您這樣講太奇怪了。」

  「是我說的長長的陰影嗎?」

  「不是那個。剛才提起的大象很有意思。」

  加洛韋略帶驚奇地看著波洛,似乎在等更多的話。斯彭斯瞥了老友一眼。

  斯彭斯說:「可能是在東方發生的一些事。我的意思是,嗯,那兒不是有大象嗎,要不來自非洲,不過誰和你說起過大象呢?」

  波洛說:「我的一個朋友碰巧提到過,您認識的。」他轉向斯彭斯,「是奧利弗夫人。」

  斯彭斯叫了一聲:「噢,是阿裡亞德娜·奧利弗夫人,哎呀!」

  「怎麼?」波洛問道。

  「啊,那麼她知道些什麼嗎?」

  「我想她現在還不知道。」波洛說,「但不久將會知道一些情況。」他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她是那種人,她會四處活動找線索的,要是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是的。」斯彭斯說,「是的,我明白。她有什麼想法嗎?」

  「您指得是不是阿裡亞德娜·奧利弗夫人,那位作家?」加洛韋很有興趣地問道。

  斯彭斯說:「正是她。」

  「她知道很多有關犯罪的事嗎?我知道她寫犯罪小說。她能從哪兒搞來她的想法或事實呢?」

  「她的想法是她用腦子想出來的,至於事實就不好說了。」波洛停了一會兒。

  「你在想什麼?波洛,想什麼特別的事嗎?」

  「是的。」波洛說道,「我曾毀了她的一個故事,是這樣說的。她剛好想到了關於一個事實的絕妙構思,是關於長袖羊毛背心的,我那時打了個電話問她什麼事兒,然後這絕妙的情節也就被趕出了她的腦海。後來她就因為我的打擾責怪我。」

  「天哪,」斯彭斯說道,「聽起來好像大熱天香菜掉入了黃油裡。您知道歇洛克·福爾摩斯和他那條夜間不幹活的狗吧?」

  「他們有狗嗎?」波洛問道。

  「對不起,您再說一遍好嗎?」

  「我說他們有狗嗎?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他們自殺那天帶了狗去散步嗎?」

  「是的,他們有條狗。」加洛韋說道,「我猜他們通常都帶著狗去散步的。」

  斯彭斯說:「如果這是奧利弗夫人的一個故事的話,你該發現這條狗在兩個屍體旁吠叫,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加洛韋搖了搖頭。

  波洛說:「我想知道那條狗現在在哪兒?」

  加洛維說,「我想,它埋在什麼人的花園裡了,已經有十四年了。」

  「那麼我們不能去問那條狗了?」波洛說,又沉思地接著說,「一個遺著,那條狗所看到的一定很令人驚訝。在那幢房子裡還有誰呢?我指的是事發當天。」

  「我帶了一張名單給您,」加洛韋說道,「以便您查詢。惠特克夫人,老廚師兼管家。那天她外出了,因此從她那兒得不到有幫助的信息。我想,有一位客人呆過,她曾當過雷文斯克羅夫特家兩個孩子的家庭教師。惠特克夫人有點耳聾,眼睛也不大好使。她當時告訴我們前不久雷文斯克羅夫特曾住過醫院或療養院什麼地方,是因神經緊張,不是疾病。剩下的話沒什麼用。那兒還有個花匠。」

  「不過可能有一個陌生人來自遠方,來自過去。加洛韋總警監,您是這樣想的吧?」

  「與其說是想,不如說是推測。」

  波洛沉默了。他想起了一次查詢過去的案子,調查了以前的五個人。這五個人使他想起了那首叫「五隻小豬」的兒歌。那是件有意思的案子,最後他仍然得到了回報,他查明了案子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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