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諜海 | 上頁 下頁
二二


  「我很小心,從來不把信件丟來丟去。」秋蓬露出自尊心受到傷害似的神氣。「我總是把信件鎖起來的。」

  布列其雷少校表示懷疑的搖搖頭。

  三

  那是一個鉛灰色的早晨,陣陣冷風由海面上吹過來。秋蓬獨自坐在海灘的盡頭。

  她從手提袋取出兩封信,那是托人轉來的,她剛剛由城裡一個小的報紙經銷處領回來。

  她把信拆開。母親:

  有許多有趣的事可以告訴您,但是,不能講。我想,我們就要大顯身手了。今天街頭巷尾都在談早上有五架德機來襲的事,大家紛紛議論,都說我們目前的情形真糟。但是,到末了,我們一定會打勝的。

  真正使我難過的,是德機用機關槍掃射路上可憐的行人,這種行為,害得我們都火冒三丈。阿格和阿傳都問候您,他們現在身體都很強健。

  不要為我擔心,我很好。這種大顯身手的機會,我無論如何不會錯過的。「紅發老人」(這是兒子替他爸爸起的綽號——譯者注)好嗎?作戰委員會替他安排好工作沒有?兒德立克敬稟

  秋蓬反復看了幾遍,她的眼睛閃著愉快的光輝。

  然後,她拆開另一封信:媽媽:

  格蕾茜姑媽好嗎?身體很好罷?您能忍受得住,我以為是難得的。我就辦不到。

  沒什麼值得報告的。我的任務很有味道,不過,很機密,恕我不能稟告。不過,我真覺得是值得做的事。您不用為了沒擔任戰時工作而煩惱,有些上了年紀的女人都急於要做事,可是,他們實在所需的是年輕,有工作效率的人。不知道「紅發老人」在蘇格蘭的工作如何?我想,也許每天只在填表格罷,不過,他能覺得自己不是閑著,就會快樂的。女德波拉敬稟

  秋蓬笑了。

  她把信折起來,非常愛惜地弄平,然後,她在防波堤的石頭上劃了一根火柴,把信統統燒了,她一直等到完全燒成灰的時候,方才罷休。

  她從手提袋裡取出鋼筆和一個小的拍紙簿,便匆匆寫起來:德波拉愛女:

  這裡離戰場如此之遠,以至於我簡直想不到我們在作戰。接到你的信,知道你的工作很有趣。我真高興!

  格蕾茜姑媽變得更虛弱了,而且神志也很不清楚。我住在這兒,她很高興。她總是談很多老話,有的時候,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還以為我就是她的弟媳。他們種的蔬菜比平常更多了,我有時候也幫老賽克斯一點忙,這會使我感覺到自己在這次戰爭的日子也做了些事。你的父親似乎有點兒不高興,不過,我覺得,正像你來信所說的,他也覺得有事可做而感到快慰。母字

  她另外寫了一張。德立克愛兒:

  接到來信,甚慰!你要是沒功夫寫信,就常寄些風景明信片來。

  我如今到格蕾茜姑媽這裡小住。她的身體很虛弱,她談起你來,仿佛你還只七歲。昨天,她給我十先令,叫我賞給你零用。

  我現在仍沒有工作,如今誰也不需要我幫忙。你的父親在軍需部找到一個工作,這個,我已經告訴你了。他如今在北方某處,總比沒事做好,但是,這並不是他想幹的工作。唉,可憐的「紅發老人」,不過,我覺得我們應當謙讓,坐到後面去,把作戰的任務留給你們年輕的傻瓜。

  我不打算向你說「保重些」了,因為,我想,你偏偏會做和我的希望相反的事。但是,我勸你不要去,放聰明些。母字

  她把信裝入信封,寫了收信人姓名住址,貼好郵票,在回到逍遙賓館時順便寄了。

  她快走到山崖腳下的時候,她看見前面不遠的山坡上有兩個人談話。

  她忽然大吃一驚。那就是昨天她看見的那個女人,同她談話的是德尼摩。可惜沒有隱避之處,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近處偷聽他們談些什麼。

  不但如此,這時候那個德國青年已經掉過頭來,看見她了。他們兩人分開了,像是頗突然的樣子,那個女人迅速走下山坡,越過馬路,由秋蓬身邊走過。

  德尼摩等到秋蓬走到他跟前。

  然後,他嚴肅而有禮的向她道了一聲「早」。

  秋蓬馬上就說:「德尼摩先生,同你談話的那個女人,樣子生得好怪。」

  「是的,中歐人的典型。她是捷克人。」

  「真的嗎?是——是你的朋友嗎?」

  秋蓬說話時,正是模彷格蕾茜姑媽年輕時的語調。

  「不是的,」卡爾·德尼摩板板的說:「以前從來沒見過她。」

  「哦,我還以為——」說到這裡,秋蓬巧妙的停頓一下。

  「她只是向我打聽一件事。因為她不太懂英文,所以我是用德國話和她交談的。」

  「哦,那麼她是問路嗎?」

  「她問我是不是附近住著一位哥特布太太。我不曉得,後來她說也許是弄錯了。」

  「原來如此。」秋蓬若有所思地說。

  昨天她說找盧森斯坦先生,今天又說找哥特布太太。她偷偷瞥了德尼摩一眼。他正面孔板板的,在一旁走著。

  對於那個奇怪的女人,秋蓬感到確實可疑。同時,她覺得十之八九,在她初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談了許久了。

  德尼摩?

  她忽然想起那天早上卡爾對雪拉說話:「你一定要小心!」

  秋蓬想:「我希望——我希望這兩個年輕人不會牽扯在內。」

  她想:自己心太軟了!中年人,心太軟!她就是這麼一個人!納粹的教條是年輕人的教條。納粹間諜十之八九都是年輕人,譬如卡爾和雪拉。唐密說雪拉是有份的,是的,但是,唐密是男人,而雪拉又美得是那麼奇特,那麼令人驚異。

  卡爾和雪拉,背後還有那個謎一樣的普林納太太。這個房東太太有時候純粹是一個能說善道,平平常常的房東太太的樣子,可是,有時候,在刹那之間,她又有點像一個悲劇型,激烈的人物。

  秋蓬慢慢走到樓上自己的房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