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此夜綿綿 | 上頁 下頁
二六


  「呃,我找了份工作,立刻就可以上班了。」

  「紐約嗎?」

  「不,就在這裡,倫敦,秘書工作。」

  「不過你沒事吧?」

  「好愛麗啊,」葛莉娜說:「一有個風吹草動時,你就料到了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寄給我那張可愛的支票,我怎麼還能有事。」

  她的英語很不錯,根本聽不出外國味兒來,只是她用了很多俗語,有時用得並不對頭。

  「我看了點世界,自己在倫敦安頓下來了,又買了好多的東西。」

  「美克和我也買了好多東西吃。」愛麗說,含笑著回憶。

  「這倒是真的,我們在歐洲大陸上買東西,可真是過癮;有錢可花,甭操心財務上的限制,實在玄妙極了。為我們那幢房屋,在意大利買織花錦緞和布料;在那裡、還有在巴黎,也買了油畫,付的錢數其是難以相信。從來夢想不到的世界,豁然在我面前展開了。」

  「你們兩個人的神色都好快樂嘛。」葛莉娜說。

  「你還沒有見到我們的房子呢,」愛麗說道:「那才真叫好呢,就像我們所夢想的一樣,不是嗎?美克。」

  「我已經見到了,」葛莉娜說:「我回到英國的頭一天,就雇了輛車開到那裡去過了。」

  「好嗎?」愛麗說。

  我也說:「好嗎?」

  「這個,」葛莉娜考慮著說,頭從這一邊擺到那一邊。

  愛麗的神色大變,恐怖地大吃一驚;但是我不瞭解,卻立刻看出來葛莉娜有點兒和我們開玩笑。我心中有電光石火般一動的想法,覺得她這種玩笑並不厚道,但這念頭卻沒有在心中生根。葛莉娜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非常好聽,使得很多人都掉轉過頭來望著我們。

  「你們真該看看自己的臉孔,」她說:「尤其是你,愛麗,我只是稍稍地逗你們玩一下嘛。那真是一幢了不起的宅第,好漂亮,那建築師真是天才。」

  「不錯,」我說:「他可真是出類拔萃,等你見到了就知道了。」

  「我已經見過了,」葛莉娜說:「我去那天他人就在那裡。的確,出類拔萃的人,或許應該說有點嚇人,你們不這麼想嗎?」

  「嚇死人?」我說,出乎意料以外:「在哪一方面?」

  「呃,我可說不上,那就像他望穿了你——這個,一直看穿了你的另一面似的,那真叫人狼狽不堪。」然後她又加上一句,「看起來他病得很厲害啊。」

  「他有病,很重的病。」我說。

  「真可憐,他是什麼病,肺結核嗎--像這一類的病?」

  「不是,」我說;「我想不是肺結核吧。是什麼關於——啊,關於血的病。」

  「噢,我明白了。這年頭,醫師幾乎什麼事都辦得到的,直到他們把你治死以前。起先總是設法子治你的病,可不是嗎?不過我們別想那個了,想想那幢房子吧,什麼時候交屋?」

  「從外表上看,我想,該快了吧,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幢房子能造得這麼快。」我說。

  「嘿,」葛莉娜漫不經心地說:「那是錢嘛。雙班制再加工作獎金——以及其他等等。愛麗,你還真個兒的不知道自己?你有那麼多的錢,這是多麼棒啊。」

  但是我卻十分知道,我一直都在學,最近這幾個星期裡學到了好多好多。結了婚,結果使我一步跨進了一個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裡,這一片天地可不是我在外面所能想像到的那種。就我一生來說,這件幸福的雙打,過去一直是我富裕的最高知識,那就是一份兒錢進來,又快快把它花費掉,快得就像自己所能找得到的大請客一樣。淺薄,當然啦,我這種階層人士的淺薄、可是愛麗的天地卻截然不同了,那並不是我以前所想的那樣,只是更多的超級奢侈。並不是什麼大型浴室,巨宅廣廈,更多的照明燈器,一頓頓的盛筵,和飛快的汽車。也並不是為花錢而花線,在極目所及的人群間出風頭。相反,這種生活出奇地簡單——是超越了為轟動而轟動境界以外而來的那種簡化。你不會要三艘遊艇或者四輛汽車,一天吃飯也沒法子多於三頓,而你買了一幅真正高價的油畫,卻發覺哪一間房裡都不需要這麼一幅,就像這麼簡單。你無論有的是什麼,都是此中佼佼的貨色,倒不因為它是最好,而是因為你喜歡;或者要某一樣東西時,為什麼不應該有最好的,那簡直毫無道理。你根本沒有這種時刻,說什麼:「我只怕沒法子買得起一件。所以在一種奇怪的方式裡,有時形成了一種出奇的簡單,使得我沒法子瞭解。我們以前考慮過一幅印象派的油畫,一幅塞尚的畫,我認為是的,可得把畫家的名字仔細記住。一向總是把它和塞剛——我想是個吉卜賽樂隊吧——混在一起。後來我們在威尼斯街上散步時,愛麗停下來看看那些人行道上的畫家。大致上來說,他們畫的那些恐怖到家的油畫,在觀光客看起來,全都一個樣兒。很多畫像都有好大一排排閃閃發亮的牙齒,金黃頭髮總是拖到了他們脖子上。

  然後她買了幅小不點兒大的油畫,只是一幅對一條運河小小一瞥的油畫。畫畫的那個人,料准了我們的神色,她就用六英鎊的匯兌價買了下來。這件趣事我十分瞭解,愛麗對這幅六塊錢的油畫,渴望的心情和對那幅塞尚的畫完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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