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此夜綿綿 | 上頁 下頁
一九


  「你那個大腦袋瓜兒裡記住吧,我再也好不起來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胡說人道,」我說:「人隨時都能發現治病的特效藥,醫師都是些陰沉沉的人,他們放棄病人,當成死定了,到後來病人譏笑他們,看不起他們,又活了五十來歲呢。」

  「美克,我欣賞你的樂觀,不過我的病不是那一種。他們把你送進醫院,給你換了血,你又活過來,能活下小小一陣子,得到了那麼一小段時間,等等,每一回身體卻越來越衰弱。」

  「你很勇敢。」愛麗說。

  「呵,才不呢,我並不勇敢。一件事情已經定了,就沒有什麼勇敢可言的了。所能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安慰。」

  「蓋房子嗎?」

  「不,不是那個。我的元氣一定越來越少,你明白吧,因此蓋房子就越來越困難,而不是更容易;力氣不斷消失。不,但還是有安慰,有時候是非常古怪的安慰。」

  「我真不瞭解你。」我說。

  「對,美克,你不會瞭解我,我想愛麗也不真正瞭解,只或許會吧。」他繼續說下去,與其說是向我們,毋寧是對自己說:「兩件事情並駕齊驅,衰弱和力氣,元氣日消的衰弱,挫折掉的力量。你明白吧,現在你所做的並沒有什麼緊要!反正是要死了,所以你可以選擇任何事情來做。沒有半點兒事情能夠嚇阻住你,沒有什麼能勒住你,我可以在雅典的大街上走,朝那些面孔不討我喜歡的男男女女,開槍把他們打死,想想這一點吧。」

  「警察也一樣要把你逮捕呀。」我指出這一點。

  「當然他們辦得到,但是他們還能做什麼!充其量要我的命吧。可是,我這條命在很短期間內,就會被比法律更大的力量要去了呵。他們還能有什麼旁的辦法嗎?把我送進牢裡關二十年——三十年嗎?那真是好笑了,不是嗎?我要服的刑期決沒有二十年、三十年。六個月——一年——十八個月充其量了,任何人對我沒有一點辦法可用。所以在剩下的這段時間裡,我就是王,能夠喜歡什麼就做什麼。有時候這是一種非常任性的念頭呢。只不過——只不過,你們明白嗎,並沒有太大的誘惑,因為我所要做的,沒有一項是特別外來的或者無法無天的事呵。」

  我們離開了他以後,開車駛向雅典。愛麗對我說道:

  「他人很古怪,你知道嗎,有時我覺得很怕他。」

  「怕桑托尼嗎——為什麼?」

  「因為他與別人不同,又因為他有一種——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有一種殘忍和不顧後果。而我以為他想告訴我們,真真正正的,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增加了他的不顧後果。假定……」愛麗說道,她以激動的樣子望著我臉上幾乎是一種著迷的激動表情:「假定他替我們造了一座可愛的城堡,我們可愛的宅第,就在那松林中的懸壁邊上;又假定我們進來到裡面去住。他就在門邊,歡迎我們進去,然後——

  「愛麗,然後怎樣?」

  「然後,假定他跟著我們進來,在後面慢慢把門關上,就在門邊把我們殺掉,割斷了我們喉嚨或者什麼的。」

  「愛麗呀,你想的這些事真把我嚇著了。」

  「美克,你和我的麻煩,便是我們並沒有生活在一個現實的世界裡,我們都夢想著那些也許從來沒有發生過的許多事情啊。」

  「可別想到和吉卜賽莊相關的犧牲了。」

  「是那個名字啊,我想,以及對那地方的毒咒。」

  「那裡沒有什麼毒咒,」我叱叫道:「全都是胡說人道,忘了它吧。」

  那時是在希臘。

  10

  我想,是那天以後的一天吧,當時我們在雅典。正在城垣的箭樓階梯上,愛麗向她所認識的一批人跑過去,他們是從一艘希臘遊輪上岸的。有一個大約三十五歲上下的女人,離開了團體,急急忙忙從梯級上沖過來,向著愛麗叫了起來。

  「哇,我可從沒有想到嘛,真是好呀,穀愛麗嗎?唔,你在這裡幹嘛呀?我卻不知道呢,隨旅行團來的嗎?」

  「不是,」愛麗說道:「只是在這裡待一待。」

  「老天,見到你真是好極了。可瑞好嗎?她也在這兒嗎?」

  「沒有,可瑞在奧國薩爾斯堡吧,我想。」

  「唔,唔,唔,」這個女人望著我,愛麗說得支支唔唔:「我來介紹介紹好了——羅先生,彭太太。」

  「幸會,幸會。你們在這兒還要待多久呀?」

  「我明天就走。」愛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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