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此夜綿綿 | 上頁 下頁
一七


  整個事情真正非比尋常地簡單。愛麗希望自由,對她的行跡,掩飾得十分聰明,一直到現在。那位得力的葛莉娜,採取了一切必需的步驟,而且總是在她的後面擔任警戒。不用多久,我就已經領悟出,事實上沒有一個人,是真正關懷愛麗,以及關切她在做些什麼的。她那位繼母熱衷於自己的社交生活和談情說愛。如果愛麗不願意陪了她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點,就沒有必要跟了去。她有所有正正當當的家庭女教師啦,使女啦,以及學校各種方便,倘若她要去歐洲,為什麼不去?如果她選定了要在倫敦過二十一歲生日,同樣一句話,為什麼不可以?而現在她繼承到了這份龐大的財產,只要開銷金錢,家庭中大權在手,假如她要在法國利維拉有幢別墅;在西班牙的布拉瓦海岸來一幢古堡;或者一艘遊艇;或者任何其他東西;她只要提到這件事,那些環繞在百萬富豪四周圍的清客蔑片,便可以辦得咄嗟立至。

  我推測,在她家庭中,把葛莉娜當成了一位很欣賞的醜旦;她精明能幹,能辦好一切的安排和籌備事項,有極高的效率,毫無疑問,她對愛麗的繼母、那位姑父、還有幾個古古怪怪到處漂游的表兄妹,能應付得妥妥貼貼,深得歡心。愛麗自己聘的律師不下三位,她時加指示;在她四周還有龐大的財務網,有許許多多銀行家、律師和信託基金會的行政人員。我時時瞥見這一片天地,大部份都是在談話中,愛麗漫不經心中所說出的事情。當然,她心中沒有想到過,我會不知道所有這些事。她從小就在這些人中間長大,自然而然就斷定,整個世界都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做些什麼工作,以及所有的一切一切。

  而事實上,在我們新婚燕爾期間,見到了彼此生活中特殊的癖性,沒有料到竟是我們最樂在其中的事。說得露骨點吧——我對自己說的話就十分露骨,這也就是習慣於我的新生活的唯一辦法——窮小子根本不知道有錢人是怎麼生活的,闊佬也不曉得那些苦哈哈如何過日子,要知道知道,對雙方面都真正引人入勝。有一回我不安地說道:

  「噯哎,愛麗,在所有這一切上,我的意思是,在我們的婚姻中,竟會有這麼分歧錯雜得可怕的事情嗎?」

  愛麗想了一下,我注意到她並不太有興趣。

  「呵,是呀,」她說:「這些事可能很討厭,」她又加上一句:「我希望你不會太介意吧。」

  「我不會介意的——為什麼要呢?——倒是你,他們會在這些事上欺負你嗎?」

  「我也料到會,」愛麗說:「不過我們用不著理會,問題是他們不能做任何事情。」

  「但是他們會試試吧?」

  「呵,是呀,」愛麗說:「他們會試試。」然後她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八成兒他們要試試把你收買呢!」

  「收買我嗎?」

  「別那麼大驚失色的呀,」愛麗說,微微笑著,就像個小妞兒快樂的笑容:「實際上並不是那麼回事,」然後加上一句,「他們起先收買了湯咪妮,你知道吧。」

  「湯咪妮?就是人家說的那位女石油商繼承人嗎?」

  「不錯,就是她,她逃離家庭在海灘上和一個救生員結了婚。」

  「噯呀,愛麗,」我說得很不安:「我在小溪旁也做過一陣救生員呵。」

  「呵,真的嗎?好有意思噢!永久性的嗎?」

  「沒有,當然不是,只一個夏天,僅只於此了。」

  「我希望你用不著發愁了。」愛麗說道。

  「湯咪妮的事情如何了?」

  「我想,他們不得不提高到二十萬美元,」愛麗說道。「他少一個子兒也不行。咪妮是個男人瘋,也真是個低能。」她補充上一句。

  「愛麗呀,你真嚇了我一跳,」我說:「我不但到手了一位太太。而且還是頂了不起的,隨時可以拿來調頭寸的。」

  「對呀,」愛麗說:「找一個本領高強的律師,告訴他你願意打開天窗說亮話。然後他就替你安排離婚和贍養費數字。」愛麗說,繼續進行對我的教育。「我繼母就結過四次婚,」她加上一句:「從這上面可真撈了一大筆。」然後她又說道:「呵,美克,別那樣,看上去好像嚇壞了一樣。」

  有意思的是,我真嚇壞了,對現代社會在走向更富足階段中的腐敗,有一份兒自負的厭惡。愛麗有點兒小女孩兒氣,態度上很天真,幾乎使人感動,但是發現她對人世間的事情十分熟悉,還有很多視所當然,地使我嚇了一跳,然而我也知道,她在本質上很不錯,像愛麗這種可人兒也知道得很清楚。她天真、純情、自然而然的嫵媚,但那並不意味著她一定就會對世事無識無知。她所知道而認為視所當然的事,只不過是人性中相當有限的片段。她對於我的世界,關於騙取工作的世界,賽馬場上的幫派,吸毒販毒的集團,生活中亂七八糟的危險,以及我在他們中間過活的一生中,認識得非常清楚,門檻很精,衣著很帥的那一夥人,她卻不知道。對於在規規矩矩、正正當當中教養長大,卻一向愁錢;做媽媽的專憑一雙手,在受人尊敬的名聲下,辛辛苦苦工作,決心要使自己的兒子一生正派,省吃儉用,每一個子兒都存起來;而做兒子的卻快快活活,把各種機會都拋開,或者在一個什麼好消息上,傾其所有賭下去,等等,這許許多多,她也不知道。

  她對聽聽我的一生,十分有興趣,也像我聽聽她的一生一樣,我們兩個人都在探索一片陌生的天地。

  回顧回顧,我就明白了,和愛麗的新婚生活,是多麼快樂得出奇;當時我認為理所當然;她也一樣,我和她在普利芳斯的婚姻登記所結婚。谷字並不是一個普通姓氏,記者也好,其他人也好,沒有一個知道穀家家族的女繼承人在英國。偶爾報紙上有那麼隱隱約約的幾行,說她在意大利或者什麼人的遊艇上。我們在婚姻登記所所長的辦公室裡結婚,由他一個辦事員和一個中年的打字員作證人。所長向我們作了一段小小的認真訓話,訓的是結婚生活的嚴肅責任,祝賀我們幸福。然後我們出去,這就自自由由結過婚了。羅美克先生和太太啊!我們在海濱一家大飯店裡住了一個星期,然後便出國去。只要想到好玩兒的地方,我們便旅行到那裡去,費用在所不計。那三個星期真是暢快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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