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白馬酒店  | 上頁 下頁
三〇


  「你的思想太頑固了,都是西碧兒戴的那些假護符騙了你。要是,布萊德利先生是個假星相學家,你還是不會相信。可是他既然是個卑鄙又實實在在的小法律騙子——至少你對他是這麼形容——」

  「事實也差不多。」我說。

  「那麼整件事就有頭緒了,不管聽起來有多不可思議,可是『白馬』的那三個女人確實掌握了一些東西。」

  「要是你那麼肯定的話,又為什麼要我去找塔克頓太太呢?」

  「以防萬一啊,」金喬說:「我們知道塞莎·格雷『自稱』她有什麼本事,知道跟金錢方面有關,也知道三個受害者的姓名,現在我們所希望知道的,是更多有關她們顧客方面的往來情形。」

  「要是塔克頓太太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他們的顧客呢?」

  「那就只好從其他方面調查了。」

  「可是我很可能把事情弄砸。」我悲哀地說。

  金喬說我不該把自己想得那麼糟。

  於是,我就這麼來到凱洛威園的前門。它外表看來一點都不像我想像中的納許式屋子,從很多方面來說,都像是一座小型城堡。金喬本來答應替我找一本有關納許式建築的近作,可是到現在還沒拿來,所以我只好裝備不足地來了。

  我按了電鈴,一個看來精神不太好,穿著羊駝呢外套的男人打開門。

  「你是伊斯特布魯克先生吧?」他說:「塔克頓太太正在等您。」

  他帶我走進一間陳設華麗的起居室,但卻給我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東西全都很昂貴,可是卻顯得沒什麼格調。牆上有一、兩幅好畫,可是也有很多很糟的畫。有很多黃色的織錦,就在這時,塔克頓太太來了,我便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來的時候到底抱著什麼期望,可是卻感受到一種完全不同的情緒。這兒一點也沒有邪惡的氣氛,塔克頓太太也只是個很平凡,將近中年的婦女,不特別有趣,我想,也不見得有多好。唇上雖然塗著厚厚的唇膏,卻看得出嘴唇很薄,脾氣也不好。下顎略向後縮,眼睛是淺藍色的,看起來好像在評判所有東西的價值似的。她是那種捨不得多給挑夫和衣帽間侍者小費的女人。世界上有很多這種女人,只是多半不及她穿戴打扮得那麼漂亮。

  「伊斯特布魯克先生嗎?」她顯然對我的來訪相當高興,顯得有點滔滔不絕,「真是『太』高興認識你了,沒想到你會對這棟屋子有興趣!我當然知道屋子是約翰·納許建造的,因為先夫告訴過我,可是沒想到像『你』這種大人物也會對它有興趣!」

  「喔,你知道,塔克頓太太,這棟屋子和他平常的風格不大一樣,所以我——呃——」

  她替我省了繼續說下去的麻煩。

  「我對建築那些的實在很外行,希望你不介意我太不懂」

  我當然不介意,甚至還求之不得呢。

  「那些實在都太有意思了。」塔克頓太太說。

  我說其實我們專家反而對自己所研究的題材很厭煩,很不感興趣。

  塔克頓太太說她不相信是真的,又問我願意先用茶還是先看看屋子。

  我說也許先看屋子好點。

  她帶我四處看看,大部分時間都愉快地滔滔不絕,倒也省得我對建築方面多表示意見。

  她說,我來得正是時候,因屋子就快賣掉了——「先夫既然過世了,我一個人住實在太大了,」——雖然她才向掮客登記了一星期,不過她相信已經有買主了。

  「要是屋子空了,我就不大想讓你來看了。我覺得真的要欣賞一棟房子,必須有人住在裡面,才能表現出它的味道。你說對不對?伊斯特布魯克先生。」

  老實說,我還寧可這是一棟沒人住、未經裝飾的房子,可是我當然不能那麼說。我問她以後是否還住在附近。

  「還沒決定,不過我會先出國旅行一陣子,享受一下陽光,我最討厭這種陰沉的天氣了。我想我大概會在埃及過冬天,我兩年前去過,那裡真是太棒了,不過我相信『你』一定非常瞭解。」

  我對埃及並不瞭解,也實話實說。

  「我想你一定是太客氣了,」她愉快地說:「這是餐廳,是八角形的,對不對?」

  我說她說得很對,並且誇獎房間的比例設計得很好。看完房子之後,我們回到起居室,塔克頓太太按鈴叫僕人送茶點來。送茶點來的,就是那個精神不振的男僕。茶盤上一個大型的維多利亞式茶壺,看來需要好好擦拭一番。

  塔克頓太太目送他離開房間時,歎了一口氣。

  「這年頭的僕人真拿他們沒辦法,」她說:「先夫去世之後,服侍他將近二十年的那對傭人夫婦堅持要走,說他們要退休了,可是我後來聽說他們又另外找了工作,待遇非常高。我覺得給傭人那麼高的薪水實在很可笑,想想看,光是他們吃的和住的就要花多少錢——別提他們的衣服了。」

  沒錯,我想,的確很吝嗇,那對眼睛,還有薄唇——確實代表著貪婪。

  想讓塔克頓太太開口說話毫無困難,她不但喜歡說話,尤其喜歡談她自己的事。不用多久,我就對她有了相當的瞭解。

  我知道她五年前嫁給鰥夫唐瑪斯·塔克頓,她比他年輕「太多,太多了」。她和他在海邊一家大旅館相識,當時她是橋牌局的女主人。他有個女兒,在附近念書——「想跟女兒把話說清楚,對男人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可憐的唐瑪斯,那麼孤獨……他前妻幾年前去世之後,他一直非常想念她。」

  塔克頓太太又繼續談她自己——一個優雅仁慈的女人,對這個逐漸衰老而又寂寞的男人產生了憐憫之心。他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她卻始終對他忠心耿耿。

  「不過當然,到他真的病重的時候,我自己連任何朋友都沒辦法交往了。」

  我不由得想到,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些不受唐瑪斯·塔克頓歡迎的異性朋友?所以他才會立下那樣的遺囑。

  金喬替我查過他遺囑中的條文。

  除了留遺產給老僕人、一對外孫之外,他太太當然也有份——很充裕,但卻不會多得過份:有一筆信託基金,足夠她一生享用了。至於他高達六位數字的不動產,則完全由他女兒唐瑪西娜·安在二十一歲或結婚時繼承。萬一她在二十一歲之前去世,就把她那份遺產留給她繼母。看來,他好像沒有其他家屬了。

  我想,這是個很大的誘惑。塔克頓太太是個愛錢的女人……她一直念著這一大筆錢。我相信在她嫁給這個老鰥夫之前,自己一定一直沒錢。後來,也許她想到,與其跟一個又殘廢又老的丈夫長相廝守,還不如盼望他早早過世,她仍然可以享有年輕和巨富。

  但是看到遺囑之後,她也許相當失望,她盼望的不只是一份平庸而固定的收入,她希望有大筆錢旅行,購買漂亮的衣服、珠寶……或者單純地享受有錢的快感——讓錢在銀行裡堆積如山。

  可是,結果那個女孩子卻繼承了所有錢!那個女孩子成了富有的女繼承人,她很可能不喜歡她的繼母,由於年輕,又不顧一切地表現出來。她就要繼承那筆巨富……除非……

  除非?這個理由夠了嗎?我真的相信那個褐發、美麗,那麼從容地談些陳腔濫調的女子,會向「白馬」求助,讓一個年輕女孩送命嗎?

  不,我沒辦法相信……

  可是,我還是得做我的工作,於是我突然開口:

  「我好像跟你繼女見過一次面。」

  她有點驚訝地看著我,但是卻沒什麼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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