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白馬酒店 | 上頁 下頁 |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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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米亞·雷可立夫是位芳齡二十八的美麗女子,她的五官十分典雅完美,一頭深栗色的秀髮盤在頸後。我妹妹老說她是「馬克的女朋友」,可是她那種語氣卻總是惹我生氣。「幻想園」的僕役熱烈地歡迎我們,帶我們到深紅色天鵝絨牆邊的一張小桌上。由於服務周到、氣氛優美,這兒的生意一向很好,所以桌子隔得相當近。我們坐下時,鄰桌客人高興地跟我們打招呼。大衛·亞丁力是牛津大學的歷史學講師,他介紹了一下同伴,是位梳著流行髮型的女孩。那種髮型複雜得很,東突一塊,西突一角,奇怪的是,梳在她頭上卻顯得很適當。她那對藍眼睛很大,嘴也老是半開著,她跟大衛所有女朋友一樣,笨得很。大衛本身是個很聰明的年輕人,但是只有跟傻乎乎的女孩子相處,他才能得到休息的機會。 「這是我的小寶貝芭比,」他介紹道:「這是馬克,這是賀米亞。他們都是正正經經的飽學之士,你要多學學,才能趕上人家。我們剛看完『只是為了開玩笑』,真是太棒了!我想你們一定剛看完莎士比亞或者易蔔生的戲吧。」 「在舊維多利亞劇院看的『馬克白』。」 「我好喜歡那個戲,」賀米亞說:「燈光很有意思,也沒看過安排得那麼好的宴會。」 「喔,那女巫呢?」 「可怕透了!」賀米亞說:「真的。」大衛也表示同意。「好像有一種呼之欲出的啞劇成分,」他說:「他們都蹦蹦跳跳地,像千面魔王一樣。總不能希望一位好仙子穿著閃亮的白衣服,用單調的聲音說:你的邪惡力量是不會勝利的。最後,只有馬克白才會瘋狂。」 我們全都笑了,可是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大衛,卻精明地看了我一眼,問道: 「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那天看的一出啞劇裡,有邪神、魔王,對了——也有好仙子。」 「在什麼地方?」 「喔,在查爾斯的一家咖啡店。」 「哈,你真是又聰明又時髦,對不對?馬克。竟然也會參加查爾斯的社交圈,穿緊身衣的富家女,就在那種地方結交不起眼的男孩。芭比真該到那種地方去,對不對?小鴨鴨。」 芭比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不喜歡查爾斯,」她辨道:「『幻想園』比那邊好太多太多了!有這麼棒的餐點。」 「很好,芭比,反正你也還不夠有錢。再談談『馬克白』跟恐怖的女巫的事吧,馬克。我知道要是我擔任製作的話,會怎麼塑造那些女巫的性格。」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大衛在劇團中相當活躍。 「喔,說說看吧。」 「我會讓她們看起來很平凡,只是一些狡猾安靜的老太太,就像鄉下的女巫一樣。」 「可是這年頭根本沒有女巫了啊。」芭比瞪著他說。 「那是因為你住在倫敦,才會這麼說。現在英格蘭鄉下的每個村子裡,都還有一個女巫。山上第三棟茅屋裡的布萊克老太太,小孩子都不許打擾她,別人也常常送她雞蛋或者自製的糕點,因為要是你惹火了她,你家的牛就擠不出奶來,洋芋收成也會一塌糊塗,要不然小強尼就會扭傷腳。雖然沒有人在口頭上說不能得罪布萊克老太太,可是每個人『心裡』全都明白!」 「你真愛開玩笑。」芭比繃著臉說。 「不,我不是開玩笑,這是事實,對不對?馬克。」 「可是知識一天天進步,教育也越來越普及,根本沒有人會再迷信那些了。」賀米亞用懷疑的口氣說。 「可是鄉下就不一樣。你說對不對?馬克。」 「你說的也許沒錯,」我緩緩地說:「不過我也不敢肯定,因為我沒在鄉下住過多久。」 「我不懂,你怎麼能把女巫塑造成平凡的老太太。」賀米亞對大衛說:「她們當然有一種神秘詭異的氣氛。」 「可是你想想看,」大衛說:「這就跟發瘋的情形差不多。要是有一個人又吼又叫,全身都是稻草,歪歪倒倒地走來走去,那根本就不可怕。可是我記得有一次替一個在精神病院做事的醫生送個口信,我在房間等他的時候,對面有一位看起來很親切的老太太在喝牛奶。她隨便跟我聊聊天氣,然後忽然俯身向前對我低聲說:「『埋在火爐後面那個可憐的孩子,是不是你兒子?』」然後她點點頭,又說:『晚上十點十分整,每天都很準時,你要假裝沒有看到血。』 「就是她那種煞有其事口氣,叫人不寒而慄,全身都起雞皮疙瘩。」 「火爐後面『真的』埋了人?」芭比問。 大衛沒理她,又說: 「再說那些靈媒,一下精神恍惚,一下在黑黝黝的房間裡又敲又打的,最後坐起來拍拍腦袋再回家吃一頓有魚、有洋芋的晚餐,看起來就是很平常、很愉快的女人。」 「這麼說,你認為女巫只是幾個有預知力的蘇格蘭老太太,悄悄運用她們的巫術,繞著一口大鍋子念咒,召喚一些鬼魂,可是表面看來卻和平常人一樣羅?噢——這倒是滿吸引人的點子。」 「但願你能找到替你演這種角色的演員。」賀米亞冷冷地說。 「你說得對,」大衛承認道:「只要劇本上有一點瘋狂的暗示,演員馬上就會很賣力的演出,要是有暴斃的情形也一樣。可是沒有哪個演員能安安靜靜地倒下去死掉,一定要咆哮、跌倒、翻眼睛、喘氣、捧著心臟、抱著頭,很誇張地演出才過癮似的。說到表演,你覺得費爾丁的『馬克白』怎麼樣?批評家對他有很多不同的意見。」 「我覺得夢遊之後那一幕跟醫生在一起的戲好可怕,」賀米亞說:「『你不能幫助一個有病的腦子嗎?』他讓我發現一件以前從來沒想到的事——他真的是在命令醫生殺她,可是他又的確愛他太太。他把畏懼和愛之間的掙扎完全表現出來了。『隨後你也應該死了。』是我所聽過的最沉痛的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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