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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分案(4)


  福爾摩斯沉默了幾分鐘,他的手指尖仍然頂著手指尖,兩腿向前伸展,眼睛朝上盯著天花板。然後,他從架子上取下使用年久、滿是油膩的陶制煙斗,這煙斗對他好象是一個顧問。點燃煙絲以後,他朝後靠在椅子上,那濃濃的藍色煙霧嫋嫋縈繞,臉上現出無限沉思的神情。

  他說:「那個姑娘本身就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研究對象。我發現她本人比她小小的問題更有意思。順便說一下,她的問題不過是一個很平常的問題。如果翻閱一下我的案例、一八七七年安多弗索引的話,就能找到同樣的例子,而且去年在海牙也發生過一些類似事件。那都是些老主意,我看其中有一兩個情節倒是新鮮的。可是這位姑娘本人卻是最發人深省的。」

  我說:「你似乎能在她身上看出很多我看不出來的東西。」「不是看不出,華生,而是不注意。你不知道該看哪裡,所以忽略了所有重要的東西。我從來沒有使你認識到袖子的重要性,從大拇指指甲中看出問題,或者在鞋帶上發現大問題。好,你從這個姑娘的外表看到了什麼呢?你描述一下吧。」「唔,她頭戴一頂藍灰色的寬邊草帽,帽上插著一根磚紅色羽毛。她的短外套是灰黑色的,上面縫綴黑色珠子,邊緣鑲嵌小小的黑玉飾物。她的上衣是褐色的,比咖啡色深,領部和扣子上鑲著窄條紫色長毛絨。手套是淺灰色的,右手食指已經磨破。她穿的什麼鞋我倒沒有注意觀察。她稍微有點發胖,戴著下垂的金耳環,總的氣派看來是相當富裕的,神態是平平常常、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

  福爾摩斯輕輕地拍著掌,抿嘴微笑。

  「華生,我不是奉承你,你進步很大。你的這番描述確實很好。你固然忽略了所有重要的東西,但是已經掌握了方法。你觀察顏色的眼睛很敏銳。老弟,你決不可依靠一般印象,而要集中注意細節。我首先著眼的總是女人的袖子。看一個男人,也許以首先觀察他褲子的膝部為好。象你看到的那樣,這個女人的袖子上有長毛絨,這是透露痕跡的最有用的材料。手腕再往上一點的兩條紋路是打字員壓著桌子的地方,看來十分明顯。手搖式的縫紉機也留下類似的痕跡,不過是在左臂上,離開大拇指最遠的一邊,而不是象打字痕跡那樣正好橫過最闊的部分。我然後看一看她的臉,見鼻樑兩邊都有夾鼻眼鏡留下的凹痕,我大膽提出近視和打字這兩種說法,這似乎使她感到驚破。」

  「這使我也感到驚破。」

  「可是一點不錯,這是很明顯的。我接著往下看去,很驚破、又很感興趣地觀察到,儘管她所穿的兩隻靴子,並不是彼此不同的,而實際上卻不是一對。一隻靴尖上有帶花紋的皮包頭,另一隻卻沒有。一隻靴子的五個扣子中只扣了下面兩個,而另一隻則扣上第一、第三和第五個扣子。喏,當你看見一位青年婦女,穿戴得很整潔,但出門時卻穿著不配對的靴子,靴上扣子只扣上一半,那說明她離家時非常匆忙,這不能算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推論吧。」

  「還有呢?」我問道,我的朋友透徹的推理,經常引起我強烈的興趣。

  「順便說一說,我注意到她在走出家門之前寫了一張字條,但是這張紙條是在穿戴好了之後寫的。你觀察到她右手套的食指那個地方破了,不過你顯然沒有看到手套和食指都沾了紫色墨水。她寫得很匆忙,蘸墨水時筆插得太深了。事情一定發生在今晨,否則墨蹟不會清晰地留在手指上,這一切雖然都很簡單,但卻很有趣。不過我得回到正題上來,華生,給我念一念尋找霍斯默·安吉爾先生的那個啟事好嗎?」

  我把那一小張印刷的字條湊到燈前。」(啟事寫道):十四日晨,一個名叫霍斯默·安吉爾的先生失蹤。此人身高五英尺七英寸,體格健壯,膚色淡黃,頭髮烏黑,頭頂略禿,留有濃密漆黑的頰須和唇髭,戴淺色墨鏡,講話低聲細語。失蹤前身穿絲鑲邊黑色大禮服,黑色背心,哈裡斯花呢灰褲,褐色綁腿,兩邊有鬆緊帶的起靴。背心上掛一條艾伯特式金鏈。此人曾在萊登霍爾街的一個事務所任職。若有人……」

  「行了,」福爾摩斯說,「至於那些信件,」他看了一眼,繼續說:「很一般。除了一次引用過巴爾紮克的話以外,其中沒有任何關係到霍斯默先生的線索。不過有一點很值得注意,它無疑會使你大吃一驚。」

  「這些信件是用打字機打的,」我說。

  「不僅如此,連簽名也是打字的。請看信末打得工工整整的這幾個小字:『霍斯默·安吉爾'。有日期,但是地址除了'萊登霍爾街'外,別無其他,這是十分含糊的。這個簽名很說明問題,事實上,我們可以說它是決定性的。」

  「關於哪方面的?」

  「我的好夥伴,難道你還沒看出這個簽名與本案的重要關係嗎?」

  「我不敢說我已看出來了,也許他想在一旦有人對他的毀約行為提出起訴時藉以否認是自己的簽名。」

  「不,這不是問題所在。不過,我要寫兩封信,這樣就能解決問題。一封給倫敦的一個商行;另一封給那位年輕小姐的繼父溫迪班克先生,請問他明晚六點鐘能否跟我們在此見面。我們不妨跟男親屬打打交道。好吧,醫生,在未收到這兩封信的回音之前,我們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我們可以把這小小的問題暫時放一放。」

  我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的朋友在行動中是推理細緻、精力過人的,所以他對於人家請他偵察這個破特的疑案的那種胸有成竹、從容不迫的態度,我想必定是很有根據的。我知道他只失敗過一次,就是波希米亞國王和艾琳·艾德勒照片案;但是當我回顧'四簽名'那種怪事以及與'血字的研究'聯繫在一起很不尋常的情況時,我覺得如果連他都解決不了的話,那真是十分奧秘的疑案了。

  我離開他時,他還仍然在抽著那只黑色的陶制煙斗,我相信明晚再來時就能發現,他已掌握了最終確證瑪麗·薩瑟蘭小姐的失蹤新郎到底是何許人的所有線索。

  當時,我正忙於治療一個病情嚴重的患者,第二天我在病床邊又忙碌了一整天,將近六點鐘時我才得到空暇,於是跳上一輛雙輪小馬車直駛貝克街,有些擔心去晚了會趕不上為了結這樁破案助一臂之力。我見到歇洛克·福爾摩斯時,他獨自一人在家,瘦長的身子蜷縮在深陷下去的扶手椅中,處於半睡半醒狀態。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排排燒瓶和試管散發出清新而刺鼻的鹽酸氣味,說明他整天埋首於他酷愛的化學試驗。

  「喂,解決了嗎?」我邊問邊走進門。

  「解決了,是硫酸氫鋇。」

  「不,不,我說的是那個謎啊!」我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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