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戶川亂步 > 白髮鬼 | 上頁 下頁
二九


  雖然是小聲咕嘰,但在座的人都靜了下來,那低微的聲音幾乎每個角落都能聽到。於是這番不吉利的對話迅即傳遍了所有的人。他們默默無言,面面相覷,一層陰鬱的不安籠罩著餐桌。

  不多久,宴會結束,開始上水果了。為了消除他們的不安,我欣然起身,即席致了歡迎詞。

  我只是信口開河地讚揚川村,祝賀他的幸運,用一連串華麗的辭藻,說什麼為社交界能有他這位如此富裕、興趣廣泛的青年紳士而感到不勝欣幸,等等。接著,我又補充了這樣一件事:

  「恍惚聽說,川村君最近訂了婚,向我們披露的時刻也指日可待。真是幸運連著幸運啊,川村君如今接二連三地遇上好運,處於人生快樂的頂點。而且,據說同川村訂婚的那位女士是個淑德高尚、秀麗無雙的美人。」

  我話音一落,人們一齊鼓掌,在T先生的提議下,為祝賀川村的幸福乾杯。

  以此為轉機,席上驟然熱鬧起來。

  川村聽著從四面八方飛來的半開玩笑的祝詞,喜得眉開眼笑。

  這是川村幸福的頂點,命運的分水嶺。

  達到了頂點就要下坡,而那下坡急轉直下,直通萬丈深淵。

  我又霍地在自己的座位上立起身來。

  「諸位,有件事想借此機會報告大家,就是向大家報告一下我自己的私事。雖不能與川村君的幸運相提並論,但我也為能向諸位報點兒奮而感到欣慰。」

  聽了我的話,頓時滿席鴉雀無聲,人們張大好奇的眼睛瞪著我。

  四面響起「敬聽,敬聽」的歡呼聲。

  「因為報告得突然,諸位想必會感到驚訝吧。不,不僅會驚訝,還會笑話我這個乾癟老頭兒呢…乾脆說吧,是這麼回事,一直鰥居的我,最近要娶妻子了。真是枯木逢春之幸啊?

  說到這裡,對這一意想不到的報告,大家起初是寂然無聲,接著使報以熱烈的掌聲。

  「恭喜」「恭喜」,一片道喜聲。

  「做新娘的那位幸運兒是誰?她叫什麼名字?」一個個提問令人應接不暇。

  我裝腔作勢地乾咳了兩聲,目不轉暗地盯著正面川村義雄的臉,準備披露未婚妻的姓名。

  白髮新郎

  白髮老翁要結婚了。人們先是驚得目瞪口呆,接著是熱烈的掌聲,並且四下裡響起好奇的叫喊聲:

  「那位幸運的新娘是哪兒的?快,快告訴我們。」

  確也難怪。以厭惡女性聞名的我突然披露了一條萬萬想不到的消息。

  在說出新娘的名字之前,我盯盯地瞅著坐在我對面的川村。川村驚慌地眨巴著眼睛,大概是精神作用,臉色微微發白。

  「我的未婚妻不是處女。但是,她比任何處女都純潔,比任何處女都高尚,比任何處女都美麗。這樣一說,諸位就猜到了吧?雖說S市範圍廣大,但除了我的未婚妻,卻再沒有第二個那樣的女人了。」

  我進行了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個人演說。那些社交界的頭面人物個個一言不發,呆怔怔地從周圍盯著我的臉。

  「是的,正加諸位所料,她就是子爵大牟田敏清的妙齡遺編瑙璃子。我回到這座城市以來,同瑙璃子進行著純潔的交往。隨著同她的交往,她的天真不知不覺地使討厭女性的我翻然改變了觀點。我們已取得大豐田家的諒解,擬於本月二十一日舉行婚禮,目下正為喜事加緊籌備……」

  結束語還沒說完,突然爆發了暴風雨般的掌聲,祝詞紛紛飛來,甚至有人喊:「裡見老人萬歲!」人們一齊湧到我身邊要求握手。

  然而,我對那些人連看也不看,只是凝視著川村義雄的臉,饒有興味地端詳著他的表情。

  川村的臉色起初由於吃驚和恐怖而蒼白,接著由於滿腔怒火而漲得通紅,最後由於無限的痛苦變成了可怕的豬肝色。

  他雙目灼灼,像要把我吞下去似地瞪著我。而我呢?同他那怒不可遏的神情截然相反,我快活地微笑著,死盯盯地瞅著他。

  在一陣騷亂之後,人們也許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忽然沉靜下來,注視著我們倆的奇怪的對視。

  川村微微動了動嘴唇。他是想說什麼,都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然而,他終於開口了:

  「裡見先生,您剛才說的不是開玩笑吧?」

  「玩笑?哈哈哈哈哈。」我樂得哈哈大笑,「你說什麼呀,開玩笑能說這種事嗎?」

  「那麼…」

  川村惱很得渾身直顫。

  「嗯?」

  我仍舊笑嘻嘻地,落落大方地問。

  川村不答話,緊咬著嘴唇猛然站了起來。他站起來左右看了看,接著抓起面前的酒杯,像瘋子一樣突然朝我扔了過來。

  我猛一低頭,酒杯摔到後面的牆壁上,叭地一聲撞得粉碎。

  「你這個騙子!」

  他像野獸一樣吼叫著,兩眼圓瞪著我,猛地跳到桌上,朝我撲了過來。

  「幹什麼?你瘋了?」

  兩旁的兩位紳士抱住川村的腿,好容易把他從桌子上拖了下來。滿席賓客一齊瞪著這個瘋子。

  川村大概是受到周圍叱貴的凝視,也覺得難為情了,沒再動野蠻。可是他心中卻憤怒至極,發紫的臉像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地對著我。

  「哈哈哈哈哈,腥,諸位,惹出這場意外的亂子,實在抱歉。」

  我泰然自若,愉快地笑著說。

  『川村君好像搞誤會了,不然不會對今晚歡迎會的主辦者我耍出這番野蠻的。川村君,怎麼回事?你這樣做是恩將仇報啊。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若是那樣,等以後細聽你說,好嗎?別在宴席上胡鬧。」

  然而,川村仍像塊石頭一樣木然呆立,不回答我的話。在異樣的沉默中,我們又奇怪地互相瞪著。可是不一會兒,他突然轉過身,把椅子碰得嘩啦啦地直響,快步朝門口跑去。他沒致一句答詞,就要退出歡迎宴席。

  「附君,有事就請到Y溫泉別墅,我今天晚上住在那兒。」

  我在離去的川村背後喊道。

  川村聽到了我的話。可是他頭也不回,像個啞巴一樣默默地消失在門外。

  不用說,川村一走,宴會便十分冷場。歡迎會的主賓不在,這場宴席便索然無味了。我決定若無其事地敷衍一陣就早早收場。與會者們大約猜到了緣由,可是他們什麼也不說,陰鬱地相互道了別,各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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