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紫信箋 | 上頁 下頁
一六


  霍桑繼續說:「從這方面推想,那行兇的地點也很耐人尋味。那迎月橋一處當然已不成問題。因為那裡並無屋子,大風雨中,決不能勾留這許多時候。所以我們若能查明傅祥鱗離家後所到的地點,一定也很有益。國英兄,你可曾問起,祥鱗可是每夜出去的?」

  姚國英道:「我也問過,他並不每夜出去。據他的嬸母楊氏說,他在夜間出外,每星期不過一兩次。」

  霍桑停了一停,又問道,「那末他身上有許多錢,他的嬸母也知道嗎?」

  姚國英答道:「這也是一個疑點。據他的嬸母說,伊所執管的,只是田地房屋的契據;一切流動的款子,都是祥鱗自已經管。所以他的用途如何,沒有別的人知道。那一張源泰莊十月一日三千元的期票,當發案那天的早晨,才從上海專差送到。這筆款子,據楊氏想來,也許就是準備結婚用的。但這不過是一種猜想罷了。伊事前本來不知道這一回事。」

  霍桑搖頭道:「我看這猜想並不近情。他們的婚期不是定在十一月裡嗎?時間的距離還遠,何必急急?還有一層,他如果要籌備婚事,應得提取現款,為什麼要立期票?」

  姚國英忽作醒悟狀道:「他也許準備著這筆鉅款,預備付給什麼人的。」

  霍桑點頭道:「這個推想近情些了。但他昨夜裡出去約會,可就要將這筆鉅款付給什麼人嗎?什麼人呢?並且這款子的交付,含著什麼樣的性質?放債?購東西?納賄?或是他要借著這筆鉅款結束什麼秘密的勾當嗎?但事實上款子沒有交付,他反送了性命!這種種疑問也都是不容易解釋的。」

  經過霍桑這樣子一分析,案中的疑問越弄越多,全案的真相非但沒有解決的希望,卻像抽著一團亂絲,越抽越緊,反覺得無從著手。

  姚國英歎氣說:「這件案子如此複雜,委實是我生平經歷中的第一次。霍先生,你說的種種問題,果真都須查一個著落。但你想從哪條路著手呀?」

  霍桑仍鎮靜地說:「著手的路不能說完全沒有。譬如我們若能找得一兩個博祥城平日交往的朋友,就不難探得些線索。我知道祥鱗的嬸母有一個內侄,叫做楊伯平。這人和祥鱗是表兄弟,就是我們在許志公門前見過的那個穿深棕色西裝的少年。我聽他口音也是本鎮人,對於祥鱗平日的行徑,他諒來總有些知道。你可曾和他談過?他和祥鱗平日是否來往?姚國英答道:「我也曾向這個人問過幾句。據他說,他平日雖常在傅家出入,和祥鱗卻沒有深切的關係。他說祥磷的性情很驕傲剛愎,和他談不投機。所以他們中間,除了平常的親誼以外,並無深交。祥鱗的行徑怎樣,他竟毫無所知。陸樵竺耐不住地作詫異聲道:「怪了!這倒像被困在四角方方的圍牆裡面,處處都是『此路不通』!霍桑仍寧靜地問道:「這個楊伯平是幹什麼職業的?姚國英道:「他曾當過教員,又在軍隊的政治部裡做過幾時宣傳工作。此刻卻賦閑在家。」

  霍桑沉吟了一下,又問:「你說這個人常在傅家出入的嗎?他住在什麼地方?」

  姚國英道:「他也住在本鎮上的西柵口,家裡有父母,自己還沒娶妻。他的父親在上海什麼公司裡當帳房。」

  霍桑忽把身子湊向前些,精神上似很振作,他的問句也愈覺逼緊。這暗示我這一番問話並不空泛,我也不由不注意起來。

  霍桑繼續說:「他既和祥徽沒有深交,卻又常在傅家出入,可見他是和祥鱗的嬸母一定很接近的。是不是?」

  姚國英忽作驚異聲道:「是——唔,霍先生,你莫非對於這個人也覺得有嫌疑嗎?不過我瞧他的態度和談話,卻像是一個上流人——是個品格端方的少年。」

  那陸樵竺忽坐直了身子,張大了烏溜溜的眼睛,顯得也十分注意。我一瞧見他,腦海中不期然而然地引起了一種意念。陸樵竺不是抱著「一箭雙雕」的推想的嗎?現在這楊伯平既然是楊氏的內使,感情又非常接近。祥激死了,全部的財權勢必要歸楊氏掌握。那末伯平憑著內侄的資格,不是很有沾潤的希望嗎?假使他和玉芙也有些兒關係,祥談一死,他既有沾潤產業的希望,又可佔有那個女子,這豈非也合得上一種「一箭雙雕」的推想?可是我這意念並不曾得到霍桑的贊同,因為他答覆姚國英的話,仍是淡漠而不著邊際的。

  他說:「嫌疑當然還說不到。沒有實際的佐證,我們怎能憑空把人家拉到嫌疑地位上去?不過從事偵探工作的人,眼光不能拘泥在一處,必須放得周偏些,無論怎樣細小的事實都不能輕意忽略。如果有機會,我也想跟他談一談哩。」

  這時又來一個打岔。明秋帆從外面走進來。

  他先瞧著霍桑,問道:「霍先生,你剛才去拍過電報的?」

  霍桑似很詫異,回頭向他瞧了一瞧。

  他答道:「正是。我想我們今夜不能回上海去了,故而剛才我在散步的當兒,拍了一個電報,托我上海的朋友楊寶興探員,往九畝地五十號去調查一下,瞧是什麼樣人。你們總記得死者日記簿中的一張名片上,記著這一個地址。胡區長,你怎麼知道的?你是不是也去拍過電報?」

  胡秋帆點頭道:「是的。我打電報到上海總局裡去,訪局長設法把汪鎮武追回來問問。現在的革命軍人都知這尊重法律。他雖在軍隊裡面,我們依法辦事,一定可以追得回來。」

  我知道他仍抱定了汪鎮武是兇手的見解,正努力向這條路進行。霍桑但點了點頭並不發表什麼意見。陸樵竺曾一度把右手揮一揮,好像又準備展開辯論的局面。但胡秋帆背向著他,不知是無心的,還是故意不理睬他。這倒使陸胖子有些難於開口。他不得不勉強地緘默著。

  霍桑立起身來,說道:「現在大家都在這裡。這件案子的進行路徑,眼前已有不同的好幾條。例如胡區長懷疑汪鎮武;姚振長著眼在那個剪髮女子和伊的助手身上;陸樵竺卻構成了『一箭雙雕』的推想;還有包朗兄也許也有他的獨特的見解。但是在搜集到確切的實證以前,還不能定誰是誰非。眼前只有兩點,我們都可以通力合作;第一,死者昨夜裡勾留的地點,應得急切地查明;第二,那輛汽車的來蹤去跡,也須設法查一個下落。這兩點若能解決』全案的關鍵便有把握。…包朗兄,你坐得太久,大概有些兒腰痛了罷?來,我陪你出去蘇散一會,吸收些鄉村的新鮮空氣。不然你也許要悶出病來哩。」

  ◎八、黑夜的工作

  江灣鎮的地位距離上海雖有十多裡路,但國人們在上海建立的工商實業,既然在飛躍地進展,大概不出幾年,這地方勢必也要變做上海的一部分。現在這地方圍著交通的便利,那物質文明的潛力,早已攻破了這個幽靜而充滿著自然美的境界。在附鎮的四村,雖還瞧得見竹林蔭蔽中的茅屋和聽得到弓形似的板橋下的流水。但那茅屋中真率樸素的人物早已驚破了閉靜的甜夢,罩上了緊張的面具。板橋底下的河流也變換了黃油的顏色;潮來時奔湧可怕,既不見清澈見底的景象,更沒有玲玲的雅樂可聽。總而言之,那已往的靜趣,真像海灘上的一小堆沙跡,物質的狂潮一沖到,除了全部的傾陷以外,委實沒有第二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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