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紫信箋 | 上頁 下頁
一三


  陸樵竺答道:「我瞧傅祥鱗的屍體,所以在許志公的門前發現,一定是有特殊作用的。最顯見的,就是移屍嫁禍。但汪鎮武和許志公並無宿怨,為什麼要去害他?」

  胡秋帆說:「我以為移屍的舉動,目的只在卸除兇手本身的罪,不一定有陷害的作用。他只希望他的卸罪的企圖能夠圓滿成立,害人不害人是另一問題,他當然顧不到了。」

  我對於這一點本也同意,但我記得了霍桑的批評,陸樵竺的說話也不能輕視。我期望著他的進一步的見解。他的不服從的態度,這時又不禁在他的詞色上流露出來。他又把他的肥滿的圓顱晃了幾晃,便短兵相接似地繼續駁法。

  他說:「如果照你的說法,他也太耐煩了!他是個軍人,軍人的脾氣大半是乾脆爽快的,犯了法也不會拖泥帶水地作卸罪的打算。還有一點,這件案子中還關涉一輛汽車,霍先生也早已承認了。假使是汪鎮武幹的,一時間他又哪裡來的汽車?」

  胡秋帆自然不肯馬上服輸。他又辯道:「這個也容易說明。這案中也許根本沒有汽車。許家籬外的汽車輪的痕跡,只是偶然的巧合罷了。」

  陸樵竺仍署著嘴唇,連連搖頭。他摸摸自己面頰上的厚肉,似乎要繼續辯駁,忽見那個穿黑制服的李巡長走進來回復。

  他向胡秋帆報告。「我問過車站的王站長。他說昨天午後六點四十五分的一班火車,確有一個頎長的穿黃色軍裝少年軍官附車往上海去。這個人的身材面貌,我也問過,的確是那個汪鎮武。」

  這消息又助長了陸樵竺的辯駁資料。他在那巡長退出去以後,竟拉著調子唱起來。

  他似譏似諷地說:「我早知道他是沒有關係的。現在怎麼樣?他既然在傍晚時就上上海去了,怎麼再會在這裡幹殺人的勾當?他不會有分身術罷?」

  胡秋帆似乎耐不住了,兩隻眼睛近乎圓睜。論理,理論上的辯難原不應分什麼階級,不過陸樵竺的態度太使人難受,胡區長的反應也未免過火。

  胡區長況下了面孔,冷冷地說:「我認為他這舉動無非是掩人耳目。江灣到上海有多少距離?汽車和黃包車只須幾分鐘都可以到達。他六點鐘到了上海以後,難道不能在九點鐘再悄悄地回轉來?……樵竺,你別固執!我覺得這個人不能輕縱。現在我得想一個方法,把他追回來才是。」

  他說完了站起來,悻悻地走出辦公室去二僵局在「不歡而散」的狀態下解除了。霍桑也立起身來,打一個阿欠。

  他向我說:「包朗,我要出去散一散步哩。」

  五分鐘後,辦公室中冷清清地只剩我和陸樵竺二人。先前的一番熱烈的議論,無結果地消散了。

  我燒了一支煙,默默地尋念。這種疑難的案子,偵查時若能群策群力,能否水落石出,還是一個疑問。現在的_光景,彼此似乎鬧起意見來了。這豈不可惜?人類本是感情動物,有時候因著先人的成見,動了感情,理智力便會失卻駕馭。於是大家便拋棄了是非,意氣用事,兩不相下;事實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這固然是一般人類的弱點,但我國人犯這種通病的更多。所以大而政治,小而社會團體,合作的精神,至今還沒有建立起來。我對於這案子自信毫無成見,只須理論不偏,合乎情理,不拘哪一個人說的,我都可以接受採納。那胡秋帆的推想本來很近情的。可是他因著被陸樵竺一駁,似乎覺得喪失了他的長官的面子,分明已動了意氣。陸樵竺的勤奮勇敢固然可取,但他的措詞和態度也有加以修正的必要。現在因著彼此修養上的欠缺,形成了一種「私而忘公」的尷尬局面,用一句外交詞令,那委實是非常遺憾的。

  陸樵竺也靠住了沙發的背,摸出一支紙煙,一邊吸著,一邊也默默地沉思。一會,他向我笑了一笑。他似乎已覺察了我心中的感想。

  他說:「包先生,你用不著詫異。這是我們區長的脾氣。有時候他嘴裡雖不佩服,心裡卻一樣會承認的。等到他自己碰鼻子不能轉彎的時候,他自然會走回頭路。」他吸了一口煙。「我只著眼在事實,不管什麼權勢和地位。我自信我的眼光瞧到了焦點,我也決不讓人!」

  我作贊同聲道:「這就是科學態度,也就是我們中國人眼前最需要的一種東西。我很佩服你的識力。但你既然不贊成胡區長的推想,那你一定有更確切的見解。是不是?

  陸樵竺的眼珠骨溜溜轉了幾轉,向我含笑地點點頭,仿佛一個藝術家遇到了知音。

  他起勁地說:「我還是保持著先前的推想。不過現在我比較地更有把握了。」

  「唔,可就是你所說的『一箭雙雕』的推想?」

  「是啊。包先生,你總知道我這推想不是憑空而發的。我相信那移屍的一回事,除了兇手本身卸罪以外,一定還有更深的作用。假使有一個男子,也同樣愛上了汪玉芙,對於這傅許二人,當然同樣都是情敵。現在他殺了一個,害了一個,以便獨享他的所愛,豈不是『一箭雙雕』?」

  「那末,你想除了傅許二人,這玉芙還有第三個情人?」

  「自然!不過我疑信汪玉芙還有第三個情人,也不是我神經過敏。我們已知道許傅兩人的爭奪玉芙,結果是傅勝許敗。你可知道這勝敗的原因?我是知道的。那就是錢!錢!」

  他說到這裡,又不覺眉飛色舞起來。他的肥頭在搖晃;他的那只翹著大拇指的右手揮動得很急;他的口沫也細雨般地亂飛。其實我也應得負責的。我覺得他所以如此忘形,實在是受了我的暗示的激勵。因為我聽得出神,不知不覺地微微點著頭,表示贊同。他就像演說家贏得了滿座鼓掌似地特別高興起來。

  一會,他又說:「我們到汪家去見玉芙時,我看了伊的家庭狀況,和伊的裝束態度,都顯出伊是一個愛慕虛榮而力有未透的女子。試想一個愛虛榮而抱拜金主義的女子,哪裡會有真的愛情?即使能發生愛情,這愛情的重心既在金錢,又怎能保得住堅久不變?」

  他的宏論又停一停,眼睜睜向我瞧著,好像一個演說家到了一句緊要的關節,便故意地頓住了,等聽眾們拍手。可惜!這一回他失望了!我保持冷靜的態度,並不表示什麼、連不自覺的點頭動作也因戒嚴而取消了。可是他的興致仍不因此衰減。

  他繼續說:「這樣的女子,如果遇到一個金錢比祥鱗更多,供給比樣做更殷勤些的男子,那末伊的愛情的移轉一定也不成什麼問題。我看見伊的書室中,掛著不少男子的肖照,有幾張是很華貴漂亮的。現在的一般女子把男朋友的照片作為堂而皇之的裝飾品,原已不足為奇,但我卻不能不把這點綴的照片做我的推想的證據。」

  唔,他的推想的根據是照片。這不會太空泛嗎?他對於玉芙如此地深惡痛疾,說得一文不值,不會也含著幾分報復性質嗎?因這一來,他也同樣有些感情用事。我先前恭維他的科學態度,多少得打一個折扣。

  我問道:「你除了照片以外,可還有別的實證?」

  陸樵竺答道:「我曾往郵局裡去探問過。伊乎日來往的信劄很多;這也足以助證我的推想。我已囑咐郵局裡的辦事員,設法截留伊的信件。如果能夠弄到幾封,那自然就有實際的把握。

  「伊平日在鎮上的名譽怎麼樣?你總有所風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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