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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我隨意應道:「我要叫你去通知一聲你們的李老爺,請他下樓來跟我談幾句話。」

  老毛的鼠目仍盯住在我的臉上,好像覺得我的答語是隨意扯出來的。他分明懷疑我走進他的門房裡去,一定有什麼作用。他搖搖頭說:「先生,你要見李老爺?他不在樓上了啊。」

  我微微一震。「不在樓上?可是出去了?」

  「是的——才出去了半個鐘頭光景。」

  「到那裡去的?」

  「我不知道,他一個人出去的,臨走時不曾說什麼。先生,你要跟他談什麼事?你究竟要找我,還是要找他?」

  老毛對於我的懷疑,的確很嚴重。他明明要問我闖進他房裡去的理由。他為什麼如此?是不是情虛的表示?

  我索性直截答道:「是的,我也要找你說幾句話。」這時我本站在門房口的水泥階石上,因著要向他問話起見,重新走進了他的小小的門房,靠著那只小方桌旁邊站住。老毛也跟了進來。他的瘦黃的面頰顯得很緊張。因為他已經證實他的懷疑並不是無固的。

  他問我道:「先生,你要問什麼?」

  我想了一想,說道:「有一句話關係很重要,你要老實說才好。」

  老毛睜開了兩粒桂圓型的眼睛。「那自然。我不曾說過假話,我也用不著說假話。反正王小姐不是我打死的,不關我的事,我何必說假話?」他略一沉吟,又反問說:「先生,你盡問。有什麼關係重要的話?」

  我也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問道:「昨夜裡在槍聲發作以前,你到底有沒有進過這屋子裡去?」我隨手向那正屋的方向指一指,目光仍毫不轉瞬地瞧著他,可是捉不著什麼破綻。因為他的目光既不閃避,也沒有恐懼的神氣,只略略有些驚訝。

  他驚異地反問我說:「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早晨我不是已告訴你們了嗎?我不曾進去過啊。」

  「當真沒有嗎?——你須實說,這是我們要查明這案子裡的一個疑點,你承認了也沒關係。我們決不會因著你承認了走進去過,就把你當作兇手。」

  老毛有些著急,但仍舊注視著我。「我當然不是兇手,但我實在不曾進去過。我承認什麼?我剛才已經告訴你們,我回來以後有些頭痛,所以——」

  我搖搖手止住他,說:「好,這個我已知道,你不必再重新說。你昨夜裡出外去看戲時穿的什麼鞋子?」

  老毛好像猜不透我的問句有什麼含意。他的眼睛霎了幾霎,答道:「這有什麼意思?我穿的是那雙真貢呢皮底鞋子啊。」他用手在那小窗的檻上指了一指。窗檻上果真有一雙皮底鞋,鞋底向上,還沒有幹透。「我出去時天沒有下雨,所以穿了那雙新鞋。回來時雨大透了,這雙鞋子便完全浸濕。先生,你為什麼問到我的鞋子?」

  我並不回答,但繼續我的查問。」那麼,你被槍聲驚醒以後,從床上起來,穿的什麼鞋子?」

  他又用手向我靠著的小方桌底下指一指。「穿的這雙皮鞋——先生,我說的都是實話,你怎麼不也說幾句實話?你問我鞋子,究竟為著什麼?可是——可是因著地板上的那個皮鞋印子?」

  我被他逼得沒法,只能承認說:「是的。你也瞧見的,地板上的那個清楚的腳印,跟你的皮鞋的尺寸彼此相同。」

  他驚愕地說:「什麼?相同的?奇怪!先生你怎麼知道的?」

  我向小方桌底下指一指。「你這雙皮鞋,我剛才已經量過——十一英寸六,而且也同樣是圓頭的,和那地板上的印子完全相同。」

  那老頭兒好像有些吃驚。他的眼睛已不再瞧我,卻在瞧桌子底下他的皮鞋,兩隻手忽張忽握,他的眉毛也蹙緊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奇怪,太奇怪!我實在沒有進去過——」他忽然抬起頭來,兩隻小眼裡居然也射出光來。「先生!我——我想起來了!這——這個——」

  我瞧見他這種神氣,也不能不感到驚異。「什麼?說啊。你想起了什麼?」

  老毛訥訥地說:「這——這雙皮鞋——是陸經理的,他穿舊了送給我的。」

  我暗忖老毛的解釋如果不虛,的確可以破除一個疑團,否則那地板上的甲印,竟和陸健笙和老毛的皮鞋都相同,未免太巧。我問道:「噢,這皮鞋是陸經理送給你的嗎?什麼時候送你的?」

  老毛想了一想,答道:「那還是去年年底——先生,你不必疑心,這不會假。這皮鞋不是陸經理直接給我的,是王小姐給我的。伊給我時,金梅也瞧見的,你可以問伊——先生,我想——」他又停頓了不說。

  我催著說:「你怎麼不說?想什麼?」

  老毛舐著他的嘴唇,答道:「我想地板上的腳印既然和這雙皮鞋的尺寸相同,也許昨夜陸經理進去過的。」

  我低頭想了一想,並不回答,再問道:「昨夜裡你的確不曾進去過嗎?」

  老毛直瞧著我的臉,理直氣壯地說道:「的確不曾。我的話沒有半句假,我可以發誓的。」

  我覺得他的話當真不像虛假,一時又想不出其他足以證明的問句,便點點頭說:「好,現在金梅可在裡面?我要跟伊談談。」

  老毛應道:「伊在樓上,我去叫伊。」他就回身走出門房去,在階級上又站住了旋轉頭來。「叫伊到這裡來嗎?」

  我搖頭道:「到會客室裡去。」

  老毛走下了那水泥的階級,便穿出了冬青的短籬,沿著那條早已幹透的水泥徑向正屋裡進去。我還在門房裡站了一站,向這小小的斗室察看了一下。除了一隻木架子的板鋪,一隻小方桌和兩隻西式的直背椅子以外,床底下還有一隻柳條的箱子。

  我本想乘這機會搜索一下,萬一老毛有盜竊手飾的可能,那贓物勢必還來不及出門,說不定還在這箱子裡。我蹲著身子,在那柳條箱的蓋上揭了一揭。那箱子是鎖著的。我轉念一想,要開這箱子,固然不難,不過我如果馬上破壞他的箱子,未免太無根據。不如跟霍桑商量一下,再動手不遲。因此,我就站直了從門房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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