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舞後的歸宿 | 上頁 下頁
二八


  那余甘棠忽又從椅子上挺直了身子。他的眼光在霍桑和我二人的臉上往來打轉。霍桑也注意到這少年。

  他用手指著那少年向倪金壽發問:「這一位是誰?」他的語調中帶著輕率,分明他故意裝做不認識而問的。

  倪金壽答道:「余甘棠——江南大學的高材生。」

  霍桑旋轉頭去,莊重地向那少年鞠了一個躬。「唉,失敬了!余先生,你是個時代青年,知識分子,未來社會的領導者,我真是失敬了!」他恭敬地鞠了個躬,頓了一頓,接續說。「很可惜的,你到了這裡,也許要耽誤你的功課。」

  那少年的頭又低沉下去,仍不答話,但我還瞧得見他的慘白的臉上泛上了一陣紅暈。他在咬自己的嘴唇。

  倪金壽忽代替著回答:「我相信他的讀書,也許只是掛一個幌子,只是忙玩舞女,爭風吃醋,甚至幹出殺人勾當,功課也許壓根兒不在他心上。」

  霍桑不答,但冷笑了一聲,把輕視的眼光向那少年瞥了一瞥,又低頭瞧瞧他的皮鞋,便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來,隨手將呢帽擱在旁邊的茶几上。

  倪金壽也回復了原座,把手指在書桌邊上彈著鼓聲。「我已把我們所查明的,關於他的動機和行動都說明了。他卻僵迸著不肯說話。」

  霍桑把他的眼睛和假須都放進衣袋裡去。他忽瞧見了書桌面上的那支鍍鎳手槍,便站起來拿槍瞧了一瞧,重新放下,回到他的原座。

  他緩緩地答道:「不肯說話?那你也用不著性急。他終有肯說話的時候。」

  倪金壽似乎有些兒失望。他好像自己問不出供,希望霍桑來代勞,卻不料霍桑竟這樣輕描淡寫。霍桑從衣袋中摸出一隻煙盒來。

  他說:「金壽兄,我想最好的辦法,還是先讓余先生有一個反省的機會。等他自己覺得要說話時,我們再跟他談。」

  倪金壽不答,但用手在書桌旁邊的電鈴鈕上捺了一捺,一個當差的應聲進來,倪金壽用手向余甘棠指了一指。

  「把他帶出去,押起來!」

  那少年想要抗拒,但經過了一刹那的考慮,便突然立起身來,跟隨那穿制服的當差走出去。那辦公室的門又照樣關上。

  倪金壽向霍桑身上打量了一下:「霍先生,我很為你著急。你到底遭遇了什麼?傷在那裡?」

  霍桑已燒著一支紙煙,搖了搖頭。「沒有——我先問你,那秦墨齋可曾有報告?」

  倪金壽道:「還沒有,聽說白醫官還不曾回來。」

  「那麼,你總已到亞東去過一趟罷?」

  「是的,他們不認識你,只說有一個人中槍,打在面頰上。」

  霍桑點點頭。「那粒槍彈你可曾鉗出來?——那就是在電話機旁邊的木壁上。你總已瞧見,那電話間是兩面玻璃,一面水泥牆,那裝機的一面就是木壁。」

  倪金壽帶著尷尬的神氣說:「我不曾細瞧,那槍彈還沒有拿出來。」他頓了一頓,解釋似地說:「那時我有些心慌,只想到找尋你的蹤跡,便趕緊打電話到你寓裡去——」

  霍桑不等他說完,又連連點頭說:「我很抱歉,害你焦急。可是我也沒法通知你。」他吐了一口煙,瞧著我說:「包朗,我想你一定也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煩惱。其實我的突然失蹤,對於你不能說完全沒有通知。」

  我詫異地答道:「通知?誰通知我?」

  霍桑道:「通知是有的,不過方式新穎些,只怪你的觀察力還差些。」

  我摸不著頭緒。「奇怪!你莫非在什麼地方留過信號?」

  霍桑點頭道:「對,你如果研究過童子軍的行軍技術,總知道有沿路留記號指示方向的一法。那電話間的玻璃不是已碎了一塊嗎?你如果看見了,想一想,便可以知道我的不別而行,一定有不得已的因素。」

  我局促地答道:「我倒不曾留意。那時我急於要跟余甘棠出去,所以連玻璃的有沒有,也不曾注意到。」

  「就為這個,我說你觀察力差些了啊。」

  「好啦,別說空話。你的經過情形究竟怎樣?」

  霍桑把右腿擱在他的左膝上,身子靠著椅背,又吐出了一口煙。

  他緩緩說道:「我的經歷,如果要加上什麼考語,那可以說又險,又巧,又失敗。」

  我不耐地說:「你不要沒頭沒腦,說得清楚些。」

  倪金壽也在那裡暗暗點頭,分明對於我斥責霍桑的話表示極端的同意。

  霍桑微微笑了一笑,就開始說:「好,我就有頭有腦地說。當你跟著余甘棠追進電梯以後,我仍繼續和金壽兄接談,約有兩三分鐘,這亂子便發生了——包朗,這件事你也要負些兒責任。你為著要聽我的談話,不是把電話間的玻璃門開著嗎?因此,我的談話聲音才傳到外面。我在無意中忽然瞧見一個人,在那甬道中突然把身子一蹲,迅速地把右手舉近他的胸口——包朗,你總知道這是開手槍最準確的姿勢啊——」

  倪金壽著急地問道:「那麼,你看見他開槍的嗎?」

  霍桑搖搖頭。「不,我只看見那人這一種姿勢,來不及看清楚他。我急忙把兩膝一彎,身子直向下蹲。乒乓一聲,槍彈已穿過玻璃進來。我手中的電話筒也當然脫手。那槍聲只有一響,他大概料想我已被打中。其實他的瞄準要是低半英寸,或是我那時的動作遲緩半秒鐘,大概我此刻也要到那個不大有趣的地點去,陪著那位舞後等候白醫官了!」

  我見倪金壽一眼不霎地瞧著霍桑。他臉上的肌肉好像都貫串著鐵絲。我自己雖沒有鏡子,神情上也一定和倪金壽相差不遠。但霍桑卻仍安閒如常,好像他講的話,並不是他自己的經歷,只是什麼「齊東野語」式的故事。

  我催促著說:「你瞧見那開槍的人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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