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舞後的歸宿 | 上頁 下頁


  李芝範搖搖頭。「不,我過不慣這樣的生活——也許我沒有福氣。那時我住了十天光景,就回鄉下去。這一次伊又帶信叫我到上海來,我還是十一那天到的,到今天已有八天。這裡的房子比以前寬大多了,伊的場面也闊綽得多,可是我總過不慣。我本來打算再過兩三天就要回鄉下去,誰想到昨夜裡會鬧出這一件事來。」

  霍桑點著頭,尋思了一下,說道:「現在請你把昨夜的事說一說。」

  李芝範道:「我也不大明白。昨夜麗蘭是在外面吃夜飯的——其實這一次我到了這裡八天,只有一次伊在家裡陪我一塊兒吃夜飯。我一個人吃過了夜飯,在這室中看了一張報,又把那些圖畫書翻了一翻,到了十點鐘光景,天下雨了,我就上樓去睡——唉,我的煙嘴還忘記在這裡呢。」他說時他的眼光瞧著書桌邊上的那枚廉價煙嘴。「我的臥室在三層樓,就在金梅的隔室。我睡到床上不久,便睡著了,直到被槍聲驚醒,才知已過半夜。」

  「你怎樣知道這個時間?」

  「我聽到了槍聲,還是迷迷糊糊,以為是什麼黃包車胎的爆裂,因為我已聽得過幾次了。可是不多一回,金梅已急促地來敲我的房門。我才爬起來,看看妝臺上的小鐘,已是十二點二十分。我就跟著伊下來,一走進這裡,便瞧見麗蘭這個樣子。那時真幾乎把我嚇死!」他說到這裡,語聲有些顫慄,那雙有神的黑眼向死者瞟了一瞟,也漏出驚異的光彩。

  霍桑問道:「你可知道你的內侄女昨夜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老頭兒搖搖頭。「不知道。伊每夜回家,最早總在半夜,有時甚至全夜不歸。」

  「往日裡伊回來的時間,你是知道的嗎?」

  「也並不。有時候我偶然醒著,聽得伊開門進來的聲響。如果我在睡熟的當兒,那就聽不見。我已說過,我住在三層樓上,伊的房間在二層樓。」

  霍桑點點頭,又問道:「那末,除你以外,那兩個僕人可知道伊昨夜回來的時間?」

  李芝範躊躇了一下,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曾問過他們。不過據金梅說,伊也沒有聽得麗蘭回來。我們下樓時,大門卻沒有鎖。」

  倪金壽忽插口說:「我想那看門的老毛總知道的。要不要叫他馬上進來?」

  霍桑搖搖頭。「等一等,我還有幾句話要問李先生。」他摸出紙煙盒來,敬了一支給那老頭兒,自己也燒著了。「李先生,我們為偵查這件案子的真相起見,不能不注意到各方面。現在有一句關於你內侄女的私生活的話,希望你能夠據實答覆。」

  李芝範忽把身子抬一抬,謙遜似地答道:「那自然。我所知道的,一定據實奉告。霍先生,你要問什麼事?」

  霍桑答非所問似地說道:「據我所知道的,王小姐現在已不做舞女。是嗎?」

  「是的,從去年秋天起,伊就退出舞場。」

  「看伊這樣的場面,每月的生活費用似乎也相當的大。」

  李芝範忙著點頭,應道:「大得很哪!也許要千把塊錢一個月呢!霍先生,不是我眼孔小,在我們鄉下人看來,委實覺得太浪費。我也曾向麗蘭說過幾次,可是有什麼用?」

  霍桑點頭道:「那當然。那末,你可知道伊這種費用從哪裡來的?」

  這問句把這死者的姑夫難住了。他低垂了目光,像有些兒發窘。他並不是回答不出,只是說不出口,頓了一頓,他終於勉強回答了。

  「這個我也不很仔細。一方面伊在做舞女時的收入很大,也許有些積蓄,另一方面——這個——這個——」

  「另一方面怎麼樣?」

  「有一個姓陸的,似乎每月也供給伊若干。」

  「那個華大銀行的經理陸健笙嗎?」

  「正是,他似乎還有些別的職司,很有幾個錢。」

  「這陸健笙跟你內侄女有什麼樣的關係?」

  一層羞窘的神色,又在這老人的臉上顯現了。他倒還像是個舊式文人的典型,至少還懂得羞恥。因為霍桑這一個問句,對於舊式頭腦的親長,的確有些難於回答。他遲疑了一回,才吞吞吐吐地說話。

  「這個——這個我很難說。他們在名義上算不得什麼——總算是朋友。」

  霍桑只微微點點頭,唇角上卻露出一絲微笑。這一笑分明又加深了那老先生的窘態。老人又向著他的已死的內侄女瞧瞧,搖搖頭歎氣。

  他又說:「霍先生,你總也知道,這樣的朋友,並不在我們數幹年來尊重的五倫之內的。我是極端不贊成的。可是麗蘭年紀大了,究竟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那裡管得住伊?」

  霍桑微微歎一口氣,作安慰聲道:「那當然不能怪你。其實在這上海地方,像這種方式的所謂朋友,早已普遍地被認作五倫之外的第六倫!」

  李芝范連連晃幾晃頭歎道:「唉,『放僻邪侈,無不為己!』……上海真是個萬惡的地方!不過在我陳腐的腦筋看來,這樣的朋友,說出口來總有些慚愧。」

  霍桑向他瞟了一眼,點頭道:「李先生,你真是個端謹的君子人……除了這陸健笙以外,可還有別的『朋友』供給伊?」

  「這個我不仔細。不過伊的朋友的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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