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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汪銀林沉吟了一下,說道:「既然如此,那賣豆腐花的老人盡可做一個證人。」

  霍桑道:「不錯,但像這種做小本生意的人,委實吃苦不起,如果沒有必要,我想用不著牽繫他。」

  一會兒,甘麗雲姍姍地走進汪銀林的辦公室來。伊雖不曾穿著高跟皮鞋,但伊走路時的婀娜的姿態,倒也很美。伊仍穿著那件黑素綢夾袍,電燈光中,照見伊的臉色越發慘白。伊向我們三個人瞧了一瞧,並不招呼,低頭站著。

  霍桑忙立起身來,將一把椅子移到伊的近旁。他說道:「甘小姐,請坐。」

  伊略一躊躇,果真坐了下來。霍桑也回到他的原位,恰和伊對面。我坐在霍桑的旁邊。汪銀林坐在他的書桌局面,距離上比較最遠。

  霍桑先婉聲說道:「甘小姐,我老實告訴你。事情既已鬧到如此地步,你還是據實而說的好。體現在能不能開誠地和我們談一談?」

  伊頓了一頓,搖搖頭答道:「我不知道什麼。我所知道的事,早晨已經告訴你們了。」

  霍桑仍帶著笑說道:「甘小姐,你須知道,此刻不是一味抵賴的時候了。你所幹的事,大部分我們都已知道,況且還有人證物證。你如果明白利害,能夠爽爽快快地告訴我們,那麼,我們也許可以原諒你的處境,給你設法。否則,你不但害你自己,而且還要牽累好幾個人。你再想想,你這樣的態度,可能算聰明嗎?」

  伊仍低著頭沉吟,摸出白巾來抿著嘴。一會,伊答道:「你可是說阿三?他牽累了我,不是我牽累他。他完全瞎說。」

  霍桑忙插嘴道:「阿三固然不足惜,但你怎麼對得住那個賣豆腐花的老頭兒呢?」

  伊一聽這句,不期然而然地抬起頭來。一雙驚恐的眼睛向霍桑瞧著。

  霍桑似沒有瞧見,仍自顧自地說道:「還有那位華醫生,此刻也處在很危險的境地啊。」

  伊突然拍起頭來,驚詫道:「什麼?華醫生?」

  霍桑點點頭道:「是啊!就是你叫他『濟哥』的華濟民醫生!」

  「他!——他嗎?——唉,我——我不認識他!」

  汪銀林拿下了口中的雪茄,不耐煩地用拳擊著桌子。「喂,你的謊話也太沒有意思了。你自己瞧瞧,這不是你寫給他的信?」

  這幾句話,在那女子的耳中,仿佛有一個晴空的霹靂似的效用。伊的身於震了一震,隨把驚駭的目光向書桌上一瞥,伊又將白巾按住了嘴唇,渾身便都戰慄起來。略停一停,伊忽又回頭去瞧著霍桑,目光中似乎已沒有敵對的意味。

  伊顫聲答道:「唉,先生,這封信哪裡來的?」

  霍桑答道:「那自然是華醫生自己給我們的。」

  「他——他現在怎樣?」

  「他也在拘留室裡——我已說過,他的地位很危險。」

  「為什麼呀?」

  「就因著他有謀害你哥哥的嫌疑。」

  伊突的立起身來,亂搖著手中的白巾,伊的凝滯的眼光中忽而漏出瘋狂神氣。

  「不是的!不是的!——你們錯了!」

  霍桑仍婉聲答道:「我們錯疑他了嗎?好,但願如此。不過你總得說一個明白才好。」

  伊不住地喘著,仍提高了聲浪答道:「我哥哥是不是被人謀死,我不知道,但這件事和濟民實在完全沒有關係。」

  「當真嗎?好,現在你坐下來,定一定神。只要你的說話完全實在,他的危險立刻可以解除。明白些說一句,現在他的性命的安危,完全在你能不能說實話。」

  伊用手按摩著伊自己的胸口,慢慢地重新坐下。「好!我說實話!我說實話!」

  伊的語氣堅決而有力,伊的頭也不再沉倒。我覺得這時候伊的情感完全為庇護伊的情人的觀念所控制,似乎已準備犧牲一切、這時室中完全靜寂。汪銀林雖仍保守著旁觀態度,但他的雪茄的煙霧已比較有些節制,臉上也不見了先前那種懊喪神氣。

  過了一會,伊就開始陳說伊的戀史。

  「先生,我要說明這一回事,不能不從頭說起。我和濟民的相識,還在去年的冬盡春初,那時濟民還在福民醫院裡當助理醫士,不曾自立診所。我患了腸癰,到福民醫院去接受手術,後來就是他給我治療好的。我們相處了四十多天,我覺得他很細心慰貼,便由友誼而發生了戀愛。我出院以後,他偶然到我家裡去,和我在後門外立談幾句。因為我的父親和哥哥都很守舊,我又從小許給了諸家,故而我和他的交誼沒法公開。上月二十七日的晚上,他又到我家裡去瞧我,我和他在披屋中談話,忽被我哥哥撞見,彼此幾乎衝突起來。從此以後,他怕我再受委屈,就不敢再到我家裡去。

  霍桑乘著伊略略休息的機會,立起來走到那銅壺旁邊,斟了一杯熱茶,放在伊面前的茶几上。那女子略略彎了彎腰,隨即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又用白巾抹抹嘴唇。

  霍桑又婉聲援了一句:「從那時以後,你們就利用著那無錫老頭兒做通信人。是不是?」

  伊點點頭。「正是,這老人很忠心,從來沒有失誤過。不料昨天傍晚,他來的時候,我恰在房中換衣,一時不能出來接他的信。那時我哥哥恰巧回去,看見那老人手裡拿著一封信,在後門口邊高喊,一邊向後門裡張望。我哥哥把濟民給我的信一搶,便走上樓去。等到我走出來的時候,那老頭兒把失信的事向我哭訴。我自然著急,但也不敢向我哥哥去討回。我哥哥到樓上去拿了什麼東西重新出來,沒有說一句話。但我覺得這封信既落在他的手中,心裡實在不安,我昨夜的一夜,真急得沒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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