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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六、一個煙尾

  我們走進了汀蓀的臥室,姚國英忙著找尋那方凳的原位,我卻乘機瞧這臥室的佈置。這臥室朝東壁上有一個裝著鐵直楞的窗口,兩扇有木格的長玻璃窗,分明是由舊式的明瓦窗改造的,故而這次間中光線倒也不弱。那銅床的一端,靠著西面和中間分界的隔牆,床的正面向南,有一隻紅木的妝台,就靠隔牆排列著。妝臺上放著些香煙罐,火柴,煙灰盆,茶壺,茶杯,一隻小瓷鐘,兩個玻璃花瓶,卻放得雜亂無章。妝台的南面有兩扇通中間的板門,這時用木閂閂著,靠門放著一隻新式沙發。這門似乎並不出入。靠東窗的一邊,有一隻大理石面子的麵湯台,臺上有一隻搪瓷面盆,面盆邊上掛著一塊折疊的面巾。此外還有些木梳、發膏、漱口杯、牙粉瓶、肥皂缸一類的東西。麵湯台的南面,有一口新式玻璃面衣櫥,也是紅木質的。衣櫥前放著兩隻長背的藤墊椅子。

  姚國英忽指著西邊兩扇畫窗,說道:「霍先生,這就是放方凳的所在。」

  霍桑已將那雙皮拖鞋放在床前的地板上,正站在妝檯面前。他回過頭來點了點頭,接著就將那妝台的靠床的一隻抽屜抽開。抽屜中有一隻黑紋皮的皮夾,一隻四號明面的金表,還有一隻賽銀殼的紙煙盒。霍桑將皮夾打開,裡面有三四張五元的鈔票,一方圖章,和一個鑰匙。霍桑在幾張名片中間翻了一翻,忽抽出了一張細瞧。

  他驚異道:「唉,這大概是他的欠項的紀錄罷?蔣方綬,一千元;小王,三百元;盛家森,一百元……喂,春波兄他也欠你錢嗎?」

  楊春波皺緊了眉毛,用舌子舔著他的嘴唇,躊躇著不答。

  汪銀林又將懷疑的目光瞧著他,催逼道:「你為什麼不說?他究竟欠你錢嗎?」

  楊春波低聲道:「欠的。」

  霍染又問道:「多少?」

  楊春波道:「一共一千四百元。

  霍桑點頭道:「對的,這裡也照樣寫著。這數目分兩次借的:第一次,八百元;第二次,六百元。對不對?」

  楊春波點了點頭,卻不答話,目光卻沉下了。

  霍桑又用手要抽開靠近沙發的一隻抽屜,那抽屜鎖著。他瞧了一瞧,便從那皮夾中揀出來一枚鑰匙,塞在鎖孔中旋了一旋,竟應手而開。他在抽屜中翻了一翻,忽又發出驚異的聲調。

  「唉,這抽屜很雜亂,莫非有人翻動過了嗎?……這裡有三種票子:狗票,馬票,和當票。狗票的數目最多,竟積到二寸厚了!當票也不算少。當款的數目,要算這兩張最大;一張是一千二百;一張是九百。包朗,你是讀當票的專家,請過來瞧瞧。當的是什麼東西?」

  我暗忖霍桑這樣給我誇張,豈不要使我當場出醜?我本不曾當過朝奉,只曾向這班人討教過一二。當票上的字,唯一的秘訣,就是將字寫別和分割,對於幾種普通的東西,他們有呼別的專門名詞。並且他們寫得很熟,一筆連串,不熟悉的便瞧不出來。我把那兩張當票按過細細瞧,幸虧都認得出。

  我答道:「這一千二百元的,是一隻鑽戒,已當了十二個月;九百元的,是一條珠項圈,時間更久,還是去年五月裡當的,再過一月,就要滿期沒收了。」

  姚國英又表示他的見解。「現在很明白了。這個人大概喜歡賭博,賭輸了錢,便將他妻子的遺物去典質。現在典質和借貸部已到了絕路,就不得不自殺。霍先生,你以為怎樣?」

  霍桑點頭道:「他的經濟狀況無疑是很壞的。」

  汪銀林正解開了死者身上的那件浴衣的繩結,細細察驗他的身體。

  霍桑問道:「他身上有別的傷痕嗎?」

  汪銀林搖頭答道:「完全沒有。」他說著,重新將浴衣蓋好,立直了身子。

  霍桑忽又湊到死者的嘴唇近邊嗅了一嗅。接著他又走到麵湯台前瞧瞧面水,又翻開了面盆邊上折疊的面巾,同樣用鼻子嗅了一嗅。

  汪銀林問道:「他曾洗過臉嗎?」

  霍桑忽抬頭答道:「你也來嗅嗅。這是什麼臭味?」

  汪銀林果真湊到面盆上嗅了一嗅,說道:「似乎有些甜味,大概是生髮膏臭味罷?」

  姚國英忽搶著說道:「對了!從這種種情勢上推測,我剛才的見解似乎更近事實。」

  霍桑瞧著他問道:「何以見得?」

  「他今天早晨起身以後,正在洗臉的當兒,忽而想到他自己經濟的壓迫,便發生自殺的意念。因為這種賭徒們,在賭時昏昏迷迷,往往不顧利害地一擲千金,只有在清晨神智清明的當兒,才有覺悟的機會、可惜他的覺悟已晚,一想到自身的危險,便不得不一死了之。霍先生,你認為這見解對不對?」

  霍桑沉著目光,喃喃地說:「很有哲學意味。」

  汪銀林又旋轉身去問楊春波道:「你昨夜裡有沒有跟他談起過借款問題?」

  楊春波慌忙答道:「沒有。我們只談著到吳凇去的話。」

  這時候樓下忽發生一陣喧鬧的聲音,仿佛有什麼人來了。

  姚國英說道:「這裡都已瞧過了,我們到樓下去罷。」

  霍桑應道:「好,銀林兄,這條絲帶你拿著,讓他們瞧瞧是什麼人的。這些皮夾一類的東西,不妨留著,讓檢察官來收拾。最好請一個專家醫士來,並且請他們就來檢驗——唉,且慢,那枕頭下面是什麼東西呀?」他說著,又回到床面前去,把枕頭翻開,忽現出一個黃色的西紙信封。他驚呼道:「唉,這裡還有第四張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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