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催命符 | 上頁 下頁
一一


  楊春波停了一停,車廂中的四個人都默默相對,只聽得車輛的軋軋聲音,和馬路上的電車汽車的喧鬧聲響組成一片。汪銀林瞧著楊春波的臉,目光兀自打旋,似露出些懷疑的意味。一會,他就向楊春波發問。

  「你發現以後又怎麼樣?」

  「我當時大吃一驚,不禁喊了一聲,卻仍沒有人答應。那時幸虧在青天白日的早晨,假使在深夜時分,我也許會嚇死!我又開了廂房的窗,向下面大聲喊著:『不好了!死了人哩!』接著我才聽得樓下的東廂房中有女子的驚呼聲音。我放著膽子,走到吊死的人的身旁,用手摸摸他的手,已冷得像冰。我冒著險要想把汀蓀抱下來,但抱了一會,不能成功,只覺得他的腰腿已經僵硬,顯見已沒有希望。這時候他的妹妹麗雲帶著那個年輕女僕走進了汀蓀的臥室裡。她們一走到長窗門口,向廂房中望了一望,立刻倒退過去。我就走到臥室中向他的妹妹問道:『他怎樣會吊死的?』伊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伊說時臉色慘白,身子發抖,神氣上非常恐怖。我覺得在這種情形之下一定問不出什麼,便匆匆地退出來了。」

  大家又靜了一靜。汪銀林仍呆瞧著春波。不一會,霍桑又接著問話。

  「你出來後就打電話給我嗎?

  楊春波應道:「正是。我在花衣弄口的一家參號裡打了一個電話給你,本打算直接趕來。後來我又想到有些不妥,索性乘車到東區警署裡去,報告甘家裡出了命案。那姚署長聽了,答應立刻派人去察勘,接著我就趕到愛文路去接你。」

  汪銀林仍瞧著他問道:「你在死者的臥室中耽擱了多少時候?」

  楊春波也向汪銀林瞅了一眼,有些疑遲的樣子。

  「這個我沒有注意,大概不過幾分鐘罷了。」

  「幾分鐘?——你一個人上去,沒有人陪著你嗎?」

  「我說過了啊,那時候他家裡似乎只有他的妹妹麗雲,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僕莫大姐,別的人都出去了。」

  「你可知道他們往哪裡去的?」

  「這個?——我知道他的父親天天要去喝早茶的。那個老媽子已出去,我在過後門時碰見的。還有那個廚子,大概已往——唉,汪先生,你為什麼問得這樣仔細?」他說時又向汪銀林瞧瞧。他的語氣分明已感覺到汪銀林的問話顯然對他有些懷疑。

  我瞧瞧霍桑,他只默默地旁聽,似在尋思什麼,並不干涉。汪銀林又沉著瞼兒回答。

  「沒有什麼。這是一件可疑的命案,你又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我不能不問得仔細些。你說你常在他家裡出進,可是平日也不待通報常常直接闖進他的臥室裡去的嗎?」

  「是的,我們非常熟悉,故而不拘形跡。」

  「那麼,你昨夜裡約他今天到吳凇去,可有別的人知道?」

  「沒有。我們只有兩個人同吃夜飯,吃過了夜飯,又到光明戲院去瞧了一會電影,就分手回家。」

  假使這個當地汽車還沒有到目的地,汪銀林的問話勢必要延續下去,我雖不知他要問些什麼,但會使楊春波感到更甚的難堪,那是意想中事。

  汽車在花衣弄口停住,我們四個便從甘家的前門裡進去。前門口有一個穿黑呢制服的警士守著。我們知道姚署長已在裡面察勘。

  那是一宅舊式的三上三下連兩廂的樓房,前面有一個牆門,左右兩間下房,中間隔著一方天井,約有十五尺深,三丈光景闊,那些新式的住屋,天井就沒有這樣的寬大。那屋子是朝南的,居中一個大廳似的客堂,也很寬闊,左右兩間次間,各連著一間廂房。樓上的屋子也相同的。那樓梯在客堂後面,後面另有一小方天井。左右各有兩間披屋。左面的披屋是灶間,右面的披屋是僕人的餐室。那扇日常出入的後門,就通這一間僕人的餐室。那天甘汀蓀所說他撞破他妹妹和一個男子幽會的地點,也就在這僕人的餐室裡面。那灶間的西面,另有一方空地,做成一個絕好的晾衣場所。

  我為使讀者們容易明瞭起見,再將屋中人的臥室先提一提。那朝東的樓下廂房,連著半個次間,是甘麗雲的臥室;那年輕的莫大姐,就和伊同睡。其餘半間是一個女客房,平日是空閉著的。朝西的樓下廂房是甘東坪的書室,次間中卻做了餐室乘客座間。東坪的臥室在樓上東次間中,東廂房也連著的。那蘇州老媽子就睡在老主人的後房。樓上西次間就是死者甘汀蓀的臥室。那發案的地點——樓上西廂房裡——堆積著些家具雜物,平日本關閉不用;現在這凶案偏發生在這一間裡,那也是值得注意的一點。還有樓上的中間也佈置著些椅桌字畫,像一間客座;但發案的時候。這樓上中間裡排著一個鋪位,這一點姑且等後文記述。

  我們四個人一走進客堂,出來招待的就是那個少女麗雲。伊生得很瘦小,我們雖知道伊已二十歲,瞧去還只十六八歲。伊有一個瓜子形的臉兒,皮膚很白嫩,我瞧那是天然的顏色,並不是雪花霜一類的功效。伊的一雙活潑的眼睛,一張櫻紅的小口,和一個比例勻整的鼻子,不但表示伊的美麗,還顯得伊富於智慧。伊的頭髮已經剪去,卻並不蓬鬆,身上穿一件玄色素綢的夾頎袍,也很樸素。這時伊緊蹩著雙眉,滿臉愁容。伊向汪銀林招呼的時候,態度也很大方。

  汪銀林問道:「你父親在裡面嗎?」

  伊答道:「他還在茶館裡。剛才楊先生來發覺了我哥哥的慘狀,我嚇得沒有辦法。阿三到菜市場去還沒有回來,吳媽又出去了,我又不敢差莫大姐出去。因為我一個人在這裡,實在怕得很。後來伊出去叫了那弄口煙紙店裡的學徒桂生,到湖心亭去叫我爸爸回來。先生們,坐一會。他就可以來了。」

  汪銀林問道:「他天天要出去喝茶的嗎?」

  伊答道:「正是,他一清早出去,總要十一點過後才回來。他早晨洗臉吃點心讀報,都是在茶館裡的。」

  「那麼,姚署長呢?」

  「他來得不久,此刻在樓上察看。」

  「好,我們也上去瞧瞧。」

  我們穿過客堂的時候,我瞧見那椅桌器具都是紅木的,並且式樣很古,兩級的字畫,都是古色古香,不是近人的筆墨。正中一張八尺的五老圖,也是陳老蓮的手筆,鉤勒挺拔,神氣十足。那副珊瑚箋的對聯是防風石的楷書,筆致卻似乎柔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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