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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玲鳳點點頭,果真勸著紫珊的母親走下樓去。裘海峰移進了幾把椅子,圍在吳紫珊的床邊,請我們四個人——汪銀林張子新霍桑和我——坐下。一會兒阿毛又回上樓來,仍呆木木地坐在鐵床橫端的一張臨時安排的板榻L。裘海峰展開了那張剛才摸出來的紙,開始他的報告。

  他指著我說道:「包先生,剛才你到這兒來的舉動,阿毛已完全告訴我了。我在你出去以後,就上樓來瞧他——」他騰出一隻手指著紫珊。「他見了我的面,忽而流著眼淚,向我招手。我走近他時,他忽自動地向我供述。諸位先生,你們諒來還沒有知道這內幕中的秘密。我父親的死固然是因著營業的失敗,但失敗的事實,卻完全是我叔父和他的陰謀所構成的。所以他的供述原是我求之不得的。他剛才既然自願揭發,我為證實起見,便想請你們兩位來做證人。可是他等待不得,先自向我說明了,我只得用紙筆錄了下來。這一張就是,現在我來念給諸位聽吧。」

  他停了一停,舉起了那張寫滿狂草的紙,一句句朗誦出來。

  海峰念道:「海峰,我真對不起你——我知道我已活不成了,用不著再顧忌什麼。唉,我幹過一件虧心的事,心裡一直很難過!現在我索性向你說明了,我到了陰間,也許可以減輕些罪孽。海峰,你父親委實是死在我和日升倆手中的!去年六月中時,標金的風潮很大,忽而高漲,忽而低落,一天之隔,往往會有五六十兩之差,真是駭人聽聞——

  「去年六月二十七那天,金潮突然高漲,比前幾天漲上四五個兩,竟近八百兩關。那時你日升叔父做的空頭,數目省·千四百條,計算損失,竟虧六萬多兩。他已站不住了,破產還不夠。但你父親卻托經紀人韓源福做的多頭,也有一千五百條之多。兩個人一贏一虧,恰正相反。日升窮極無聊,忽然發生了一個偷天換日的計策。那時你父親恰在病後,還不能出門,日升就悄悄地賄通了那個名叫韓源福的經紀人,叫他把金潮的消息顛倒一下——就是暴漲變為暴落。唆!該死!那時候我也參與他的計謀,並且給他想過一個方法。當十天以前,金潮恰巧曾暴落過一次……從七百四十七兩破進了七百兩關。我因檢出了十七日的那張舊新聞損,把新聞中小號字的十七的「十』字,改為『二十』字,放改成了二十七;又把當天報紙上邊的日期裁剪下來,沿著板邊的黑線粘貼在舊報上面。這金融新聞本來只有半張,我們就把這改造的半張,照樣附在二十七那天的報中,打算先用這假造的消息試他一試。你父親大概因著病後的緣故,神思不振,果真沒有瞧出改寫和剪貼的破綻。他一得這個消息,大吃一驚,連忙打電話向經紀人韓源福詢問。韓派穆是早經約通了的,自然同樣報告他假造的消息。於是你父親在一急之餘,當夜就死。」

  裘海峰念完以後,抬起頭來瞧著我們,似要繼續發表他的意見。我忽見床上的紫珊,突然他又張開眼睛來,強制著點了點頭,似乎他的知覺還沒有完全喪失,他聽得這念出來的供詞,而且表示承認的樣子。

  裘海峰忙喊道:「唉,他也在那裡承認了——我的記錄大概沒有錯誤。」他突然旋轉頭去。「啊毛,剛才吳先生的話,你是親聽得的,現在我念出來的,和他所說的可相同嗎?」

  我們的眼光都回轉去瞧那坐在鐵床一端板榻上的黑臉木匠,那木匠果真連連點著頭。

  海峰繼續道:「好啦,這供詞諒必可以成立。其實這裡面還有一個間接的證人,如果必要,我也可以找似來作證。那人就是陸春芳。剛才據紫珊告訴我,這個倒換的陰謀,當時只有三個人知道。就是我叔父,和吳紫珊,還有那經紀人韓源福。韓源福在這件事上曾得到五千元的報酬,但在去年十一月裡,他先已病死。那陸春芳當時雖沒有參與,但事後他似曾從韓源福口中探得了一些真相,所以他至今時常向我叔父借貸,我叔父總不敢拒絕他。這樣一種秘密的陰謀,我想盡方法無從查明,此刻卻無意中完全揭露。我怕這裡面真有天意。唉,我父親可說是被他們害死的,他的冤抑今天也可以大白了!」

  我和霍桑聽了這一段詭秘的故事,相互地瞧瞧,又點了點頭。因為他的推理既已證實,又解釋了幾個疑點,自然非常滿意。但汪銀林和張子新卻面面相覷地還有些莫名其妙。

  汪銀林說道:「這一種陰謀,我們起初完全不曾想到,現在雖已明白了些,但對於眼前的疑案還沒有解釋啊。」

  霍桑接嘴道:「銀林兄,你不是要知道裘日升被害的事實,和那白衣怪物的經過嗎?這完全是這位海峰先生的計劃,他自己也就是這一幕慘劇中的主角。你再忍耐一下,他自然要告訴我們的。」

  襲海峰向霍桑點了點頭,唇角上似乎微微露出些笑容,接著他首先立起身來。

  他說道:「我早知道的,這件事一定瞞不過霍先生的眼光,就是包朗先生,在兩小時前也已瞧破了我的真相。現在我們不如到外面意坐室去,我還可以把當時的情景,實演給諸位瞧瞧。」

  我們四個人各自帶著椅子,走到中間裡去,只剩那木匠阿毛依舊陪在紫珊的床端。裘海峰在我們坐定以後,很簡捷地講述他的復仇的經過。

  他父親的被害是在去年六月的未旬。他那時也在北平研究美術。他得了凶耗回南來時,才知他父親的死,原因在營業的失敗,所以死狀和藥方都很合理。他當時本毫無所疑,絕對想不到他叔父會有什麼陰謀。不過那老僕方林生本是他父親的舊僕,並且是扶養海峰長大的。據林生說,老主人死後,那日升和紫珊二人時常竊竊私議,有一種鬼鬼祟祟的狀態。這狀態海峰當時也略有感覺,因而引起了些疑竇。

  等到海峰年假回南,他的疑竇越發滋熾了。那時日升已遷到城中,並且已停止了標金買賣。他覺得緊珊既已患了風病,日升也露出一種疑神疑鬼的異態,他還聽得日升曾有過清道上捉鬼攘解的舉動。有一天飯後,日升在樓下書房中小眼,忽而突然驚醒,嘴裡亂呼日暉的名字。那時海峰恰在旁邊,他又見日升醒後,神色上非常驚恐,接著又急急地回上樓去,仿佛怕海峰究問的樣子。海峰才大起疑心,料想他父親的死,也許出於日升的毒害,可是在醫藥方面並無破綻,他仍猜想不出毒害的方式,一時又沒法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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