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白衣怪 | 上頁 下頁


  霍桑在探案的時候,他的精密而合理的頭腦,衡情察理,處處都能有條不紊,並且他的責任心最富,從不曾有過疏忽失誤的行動。但他的書桌上那種雜亂的狀況,在不知他底細的人看見了,也許會疑心他是一個沒有秩序沒有條理的懶漢。當我和他同寓的時候,他就有這種傾向。我不知勸過他幾次。他也承認這習慣的不良,有時也會發動一個狠勁,把書桌整理得清清楚楚,可是不多幾天,桌面上又恢復了那種雜亂堆疊的原狀。所以我曾向他說過:「你這小小的懶病,終於無藥可醫了啊!」

  「哈!包朗,這裡有一節新聞,真值得注意!」

  我立即收攝了目光,回轉去瞧他。我從他的驚呼聲上辨昧,以為他在空閒無聊之餘,也許在報紙上發現了什麼驚奇的案子,足以破除他的煩悶。可是我的眼光一瞧到他的臉上,卻又懷疑我所料的未必竟是事實。他的右手揮著蒲扇,左手中執著一張報紙,唇角上帶著一種有些輕鄙意味的微笑,但絕對沒有緊張之色。

  我問道:「什麼?可是有什麼凶案?」

  「是啊!一件嚴重的凶案!」他順手把報紙授給我瞧,又將蒲扇的柄,在那靠邊的一節新聞上指了一指。

  我仍舊滿腹疑團。他的語聲儘管嚴重,但他臉上仍顯著矛盾的表示。我依著他所指的那節新聞瞧去,當真使我失望。新聞紙上載著東大旅館中,有一個舞女,被伊的一個熟識的舞客開槍打死。那兇手姓諸,是個大學畢業生,當場被人捕住,已送交警署。據他自供,行兇的動機,就因為爭風。

  我帶著疑惑的聲音問道:「究竟哪一節?可是槍殺舞女的一回事?」

  「是!」

  「奇了!這樣的新聞報紙上天天找得到,真是司空見慣。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

  「什麼?這樣的案子,你以為不值得注意?」他說了這句,忽而放下了蒲扇,從籐椅上立起來,走到書桌前面,從煙罐中抽出一支紙煙燒著。

  我越發詫異。莫非他當真閑耐不住了,就是這樣平淡無奇的案子,他也打算去嘗試一下?或是他的神經上已發生了什麼變征,他的話竟是「言不由衷」?

  霍桑深深地吐了一口煙,旋轉頭來向我說話。

  「包朗,你的神經委實太麻木了——你想,一個知識階級而又處於領袖地位的大學生,居然會得跳舞,居然會得跟舞女戀愛,居然會得和人爭風,又居然會得開槍打死他的戀人!在我們這個時代,竟有這種種現象,你說不值得注意?」

  我才明白他剛才的警報,原是因著他的牢騷而發作的,我卻誤會到別方面去。

  我因答道:「你原來說到教育方面去了。這確是一種最壞的現象。現在我們的國家,正在艱難困苦沒發可危的時期,而教育界中除了最少數外,大部分都在那享樂、浪漫,和頹廢等等的惡勢力籠罩之下。莫怪人家公然說我們的教育已經破產了。」

  霍桑又冷冷地反問我道:「如此,你想這個問題不是有嚴重注意的價值嗎?報紙上幾乎天天戴著這種新聞,有些人也許還要加些『風流香豔』的考語呢!」他嘴裡噴出了一口散亂的煙霧。

  我不禁歎了一口氣,應道:「這種現象若不是根本改造,盡足以亡國滅種有餘——」

  我說到這裡,忽覺霍桑的身子突的站直,他的頭迅速地旋轉去,目光瞧著空門。我也不由的不住口,跟著他的目光瞧去。

  室門開了,霍桑的舊僕施桂已走進來,手中執著一張名片,正要通報有客,但那來客已緊跟在施桂的背後,不等霍桑的邀請,早已冒失地跨進了門口。

  那來客的模樣,很有引人注目的特點、他的年齡似乎在四五十之間,一句卻不容易斷定,身材五英尺左右,比霍桑低一個頭光景。他面部上有三種特異之點:一副凸片的金絲眼鏡,顯見他的近視程度很深,罩住了一雙狹縫的小眼,鏡框上面,有兩條黑色稀疏的眉毛。第二種異點,就是他的高聳的鼻子,尖端上似略略有些鉤形。第三,他的厚赤的嘴唇,驟然間瞧見,也不能不引人注意。他蒼白色的瘦臉上的皺紋,無疑地是被一層雪花膏掩護著,雖然怎樣顯豁,可是仍掩不過我的眼光。他的額發也已到了開始禿落的時期,不過他利用了潤髮油的膏抹,還足以薄薄地遮蓋著他的頭皮。他身上穿一件白印度綢長衫,燙得筆挺,背部卻已帶些變形。足上一雙紗鞋,也是時式的淺圓口。他進門的時候,那頂重價的巴拿馬草帽,本已拿在手中,這時向我們二人微微點了點頭,又把手中一塊白巾在額角上抹了幾抹——不,那動作恰像婦女們撲粉似地按了幾按。接著他重新把帽子戴上了。

  「哪一位是霍先生?」

  霍桑將施桂交給他的名片瞧了一瞧,也照樣微微點一點頭,隨手把煙尾丟進了煙灰盆。

  「兄弟就是。裘先生,請坐。」

  我早也站了起來,走到霍桑旁邊,霍桑便順手把那名片給我。那名片上印著「裘日升」三字,左下角上,還有一行「直隸河間」的籍貫。我把那名片翻轉來時,另有兩行小字「現寓上海喬家浜九號;南市電話30320」。我暗忖現在直隸的省名,早已改為河北,他卻還是用著這廢名片子,未免近於頑固。

  霍桑給我介紹道:「這位是包朗先生,他是個小說作家,也是我的多年老伴。」

  那裘日升回過臉來,向我點一點頭,我也照樣答了一個禮。

  我們坐定以後,我見那來客的狀態,有些兒瑟縮不安,好似他心中抱著什麼重大的疑難問題。他坐的那只沙發,面積原不算小,但他很節儉似地只坐在椅子的一邊,所占的不到三分之一。他的雙眉緊皺,臉上也帶著一種恐怖而憂疑的神氣。當施桂送冰水給他的時候,他一接到手,連忙立起身來,把杯子回放在施桂的茶盤中。

  他搖著手道:「我不喝冷水。」

  霍桑斜著眼光,很有意地向他瞧了一瞧,答道:「那麼,請吸一支煙。」

  施桂還來不及取書桌上的煙罐,來客又第二次搖手拒絕。

  「對不起,我也不會吸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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