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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我願幹什麼就幹什麼。」她堅持道。為了強調語氣,她還使勁跺了跺腳。香儂發火了,他把她拎起來轉了個圈,走向安樂椅,一屁股坐下,把她按在他雙膝上。足有五分鐘時間,客廳裡回蕩著兩人的搏鬥聲,朱莉婭掙扎時的尖叫聲和香儂揮手揍她耳光時發出的啪聲。當他最後放開她時,她大聲嗚咽著沖進臥室,「砰」地一聲關上門。

  香儂聳聳肩。哭聲總歸要停下來的。他對此反正無能為力。他走進廚房,給自己煮了點咖啡,端到窗前,一面慢慢地呷著,一面打量著窗外花園對面的房屋。附近可敬的公民們此時已沉睡在夢鄉之中,四周的房屋一片漆黑。

  當他走進臥室時,裡面黑乎乎的。在遠遠的雙人床的角落裡,有一塊隆起的小包,但卻寂靜無聲,彷佛她是屏住了呼吸。他的腳在地板中央踏到了她扔下的衣服,又走了兩步,絆上了她丟在一邊的一隻鞋。然後,他坐在床沿上,等眼睛漸漸習慣了黑暗後,發現她正枕著枕頭,兩眼緊盯著他。

  「你是個壞蛋。」她耳語著說。

  他斜過身去,一隻手滑向她的脖子,緩慢而又有力地撫弄著她的下頷。

  「從沒有人敢動過我一根指頭。」

  「這就是為什麼你才成了今天這種樣子。」他嘟噥著。

  「什麼樣子?」

  「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

  「你胡說。」停了一下她又說,「是的,我就是這樣。」

  他繼續撫摸著她。

  「貓兒。」

  「唔?」

  「你真的認為如果我把咱倆的事告訴爸爸,他會把我從你身邊弄走嗎?」

  「不錯,我還這麼認為。」

  「你看我真的會把這事講給他聽?」

  「我剛才是這麼想的。」

  「你就是為這個才生氣的嗎?」

  「對。」

  「這麼說,你打我是因為你愛我?」

  「大概是如此。」

  她扭過頭來,香儂感覺到她的舌頭不停地舔著他的掌心。

  「上床吧,貓兒,親愛的。快點,我實在憋不住了。」

  他衣服才脫了一半,她便掀掉身上的被單,跪在床上,雙手抱住他的胸脯,邊吻邊喃喃地說:「快點,快點。」

  「你真是個謊話連篇的壞東西。」香儂躺在床上緊抱著朱莉婭時,心中暗想道。

  當東方泛起一線灰白色的曙光時,他倆已在床上靜靜地睡了兩個小時。此刻他真渴望能抽上支香煙,朱莉婭縮在他的臂彎裡,這會兒她是心滿意足了。

  「給我講點什麼吧!」她央求道。

  「說什麼?」

  「你為什麼要這樣生活?為什麼要當雇傭兵,東奔西跑地到處去和人打仗?」

  「我沒有把戰爭強加於人。是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自身在製造戰爭,因為領導、統治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是一夥假裝誠實正直、道貌岸然,實際上謀取私利的狗雜種們,他們為了大發橫財和爭權奪利而製造戰爭。我只不過去打仗,因為我喜愛這種生活方式。」

  「可你為什麼要錢呢?雇傭兵們是為了錢才打仗的,不是嗎?」

  「不僅僅是為了錢。不少無賴才是為了錢打仗,但真正遇上攤牌時,那些平時自稱雇傭兵的混蛋們常常也就不戰而退,縮回狗頭了。大多數最勇敢的雇傭兵參戰的原因都和我一樣,他們喜歡這種生活,嚴酷、戰鬥的生活。」

  「可世界上為什麼非得有戰爭呢?人們為什麼不能生活在和平之中呢?」

  香儂激動起來,在黑暗中怒視著天花板。

  「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食人者和被食者。食人者總是能身居高位,因為他們時刻準備殺開一條血路,吃掉擋住他們去路的人和物以便爬上高位。而被食者們卻沒有這種膽量、勇氣、胃口或者狠心。正因為如此,世界總是由食人者統治,他們也就成了權貴。不過,權貴們的欲望永遠是難以滿足的,他們貪得無厭,要無休止地爭奪更多的受他們頂禮膜拜的金錢。

  「對那些大亨們來說,金錢意味著貨幣,越多越好,石油、黃金、股票、證券,都是他們的目標。為了弄到這些東西,他們可以去撒謊、行竊、賄賂、欺騙,因為這些東西最終都能變成貨幣,而貨幣又可以買到權力,所以事實上歸根結柢,還是權欲在作怪。如果他們覺得某個地方有油水可撈,需要靠發動戰爭去掠奪,於是那兒就出現了戰爭。」

  「不過,有人的確是為了理想而打仗的。」

  「唔,是有人為理想而戰,但他們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上了當,這也包括那些返回家園後還在為戰爭叫好的傢伙。他們錯了,你知道原因嗎?因為他們被人愚弄了。那些在越南打仗的美國大兵們,你以為他們當真是為生活、自由、追求幸福而獻身嗎?不,他們僅僅為了華爾街瓊斯金融市場的老闆們而死的,永遠是如此。還有那些死在肯亞、塞浦路斯、南也門的英國士兵們,你真的以為他們是高呼著『為了上帝、女王、祖國』的口號而衝鋒陷陣嗎?他們踏上那些陌生的土地是將校們命令他們去的,而那些將校是受命於國防部,國防部又是在內閣指揮下行事的;至於內閣,關心的則是如何使英國保持對這些國家經濟命脈的控制。可那又怎麼樣呢?這些國家的經濟命脈總歸要回到自己主人之手的。再說,權貴們中有誰會去真正關心英國士兵們留在異國他鄉的屍首呢?所以,我說過是騙局。朱莉婭·曼森,這是一場大騙局。我與那些士兵們的不同之處在於:沒有人指使我去打仗,或者上哪兒打,為誰打;這就是為什麼那些政客、大亨痛恨雇傭兵的原因。這並非由於我們比他們更精明,事實上我們看得遠不如他們全面,而是因為他們控制不了我們,我們不聽他們的調遣。我們可以不去開槍射擊那些他們要我們打死的人;他們喊『沖』,我們可以不沖;他們叫『停』,我們可以不停,就這樣我們成了非法的歹徒。因為我們是根據合同打仗的,而合同是由我們自己挑選的。」

  朱莉婭坐了起來,雙手撫摸著他胸膛、肩膀上堅實而傷痕累累的肌肉。她是個一帆風順長大的姑娘,和她的許許多多同輩人一樣,甚至連自己周圍那個狹小的天地都無法理解。

  「那麼怎麼去理解那些人們為之而獻身的正義戰爭呢?」她問,「我指的是,譬如反對希特勒的戰爭,那可是正義的戰爭,不是嗎?」

  香儂歎了口氣,點點頭。

  「不錯,那是正義的。希特勒那傢伙的確是個兔崽子。但有一點,是他們,西方世界的那些權貴們,賣給了他那麼多鋼鐵,才使他得以發動戰爭。然而,他們又生產了更多的鋼鐵,去打垮希特勒,從中賺取更大的利潤。為了殺死希特勒,全世界付出了三千萬條生命的代價,而一個雇傭兵只需花費一粒子彈就能辦好這件事,代價還不到一個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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