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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的藝術(7)


  斯萊德的目光掃向大廳,在范肖就座的遙遠的一邊他發現了一個信號。其它人沒有看到這個信號,因為它並不存在,但因為眨巴一下眼睛可以構成一次投標,所以沒人感到驚奇。

  「有人出了一千五百,超過了你,先生,是左邊的那個人。」

  范肖又點點頭。

  「二千英鎊。有超過……二千五百……三千……」

  范肖對著那個虛構的對手進行投標,並以六千英鎊敲定了他的購買。作為一位有名的美術館業主,他的信譽是良好的,於是他帶走了那幅畫。三天之後,特魯比·戈爾先生收到了一張金額剛剛超過五千英鎊的支票,是拍賣定錘價減去傭金和增值稅後的數額。他感到很高興。月底的時候,本尼·伊文思回到了倫敦,對於能夠在嚴冬時離開凱思內斯一座荒涼的冰雪封蓋的古堡而感到十分欣慰。他從來沒向塞貝·莫特萊克提及過那幅肮髒的油畫,並以為莫特萊克的沉默表示他的領導不同意他,而且那種沉默暗示著否定。

  四月

  月初時,那種轟動新聞震驚了藝術界。范肖美術館的那個櫥窗全部用黑色絲絨裝飾起來了。單獨地陳列在玻璃後面一個小架子上的、被兩隻射燈優雅地明亮地照射著的、並被兩名身材魁梧的保鏢日夜守衛著的,是一幅小小的油畫。它已被卸去了它那缺了邊的鍍金框架。

  這幅在白楊木上用蛋白代油調和顏料繪成的圖畫,如同畫家剛完成的那種樣子。油彩就像五百年之前剛剛調和時那樣新鮮。

  聖母瑪利亞坐在那裡,在出神地仰視著,報喜天使加百列為她帶來了聖母領報,即她將很快懷上上帝的兒子。十天之前,這幅畫已被世界上當之無愧的錫耶納畫派權威古伊多·科倫索教授毫不遲疑地鑒定為真跡,沒人會對科倫索的判斷說三道四。

  圖畫下面一張小紙條簡單地注明:薩西塔,1400-1450。斯特法諾·迪·喬瓦尼·迪·康索羅,人稱薩西塔,是意大利文藝復興初期的油畫巨匠之一。他創立了錫耶納畫派,影響了追隨著他的兩代人的錫耶納和佛羅倫薩文化時期的藝術大師。

  雖然他的作品流傳下來的極少,且主要是相對於大得多的祭壇畫,其價值卻比鑽石還貴。范肖美術館因第一次發現了由那位大師創作的《聖母領報》的單件作品而一舉成為世界級的藝術品玩家。

  十天之前,雷吉·范肖已通過一份秘密協議而敲定了以超過二百萬英鎊的價格出售。分錢是在蘇黎世悄悄地進行的,兩個人的個人財務狀況都得到了改觀。

  藝術界被這一發現震驚了,本尼·伊文思也是如此。他回去後查閱了一月二十四日的拍賣交易目錄,但沒有任何痕跡。他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被告知了最後添加進去的拍賣。達西大廈的內部氣氛充滿了敵意,他遭遇了許多指責的目光。事情傳開來了。

  「你本應該把它帶來給我,」受到了批評的塞貝斯蒂安·莫特萊克厲聲說,「什麼信件?根本沒有信件。別對我說那個。我已經看過了你給副董事長的報告和評語。」

  「那你肯定看到了我對科倫索教授的提及。」

  「科倫索?別對我說科倫索。那個范肖傢伙求助了科倫索的意見。聽著,小夥子,你失去了它。它原先確確實實在這裡。范肖發現了它,而你卻失去了它。」

  在樓上,董事會正在召開一次緊急會議。那位尖酸的董事長蓋茨黑德公爵坐在主席的位子裡,但佩裡格林·斯萊德坐在被告席上。其它八位董事散坐在會議桌周圍,都在認真地審視著自己的指甲。沒人存有任何異議,實力強大的達西大廈不但失去了大約二十五萬英鎊的傭金,而且把已經到了手的一幅薩西塔真跡作品以區區六千英鎊拱手讓給了一個慧眼識貨的人。

  「這事是我處理的,責任由我來承擔。」佩裡格林·斯萊德靜靜地說。

  「這我們全都知道,佩裡。在我們得出任何結論之前,你能否確切地告訴我們這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斯萊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他現在是在為了自己的生涯說話。要找一個替罪羊。他不想讓自己成為替罪羊。但他知道哀訴和喋喋不休的埋怨都有可能產生最壞的效果。

  「你們全都知道,我們免費為公眾提供鑒定服務。每次都這樣。這是達西大廈的一項傳統。有些人贊同這樣,另一些則不然。不管一個人的觀點如何,事實仍然是,這樣做很費時間。

  「偶爾,一件真正的珍寶確實由一名公眾帶進來了,得到了鑒定,被認可了,並賣了一個好價錢,我們當然也得到了一大筆傭金。但拿進來的大多數不出名的物品是破爛貨。

  「繁重的工作負擔,尤其是聖誕節前夕的嚴重人手不足,意味著那些最破爛的玩意兒將由從業經驗不足三十年的初級評估員去做出評估鑒定。這就是我們這裡所發生的事情。

  「這幅出了問題的畫是由一個完全不懂的人交進來的。他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畫,要不然他是絕不會拿來的。它當時處於一種很嚇人的狀態,髒得連污垢下面畫的是什麼都快看不清了。而且它是由一位相當低級的評估員審視的。這裡是他的評估報告。」

  他把那天深夜裡由他親自在計算機裡操作並打印出來的估價為六千至八千英鎊的那份報告複印件分發出去。九位董事神情嚴肅地開始閱讀起來。

  「你們將會看到,本尼·伊文思先生曾認為它也許是佛羅倫薩時期的,創作年份大約是一五五〇年,畫家不詳,所以定了一個謹慎的估價。天哪,是他搞錯了。它是錫耶納時期的,是由一位大師在一四五〇年左右創作的。在那些污垢之下,他沒能發覺。也就是說,他的鑒定是浮光掠影的,甚至是非常馬虎的。然而,現在我在這裡向董事會提出引咎辭職。」

  有兩個人在專心致志地凝視著天花板,但六個人搖搖頭。

  「我們不接受,佩裡。至於那個工作馬虎的年輕人,也許我們應該把他留給你去處理。」

  那天下午,佩裡格林·斯萊德把本尼·伊文思召到了他的辦公室裡。他沒有讓這位年輕人就座。他的語氣是輕蔑的。

  「我用不著向你解釋這次事件對我們達西大廈所造成的惡劣影響了。新聞媒體已經吹得沸沸揚揚了。他們全都說過了。」

  「可我不明白,」本尼·伊文思表示不服氣,「你肯定已經看到了我的報告。我把它塞進你的門縫裡了。我寫明瞭關於我懷疑它也許確實是薩酉塔的一幅作品、關於要把它弄清潔和保存起來的建議、關於要請教科倫索教授的提議。全都寫進了我的報告裡。」

  斯萊德冷冰冰地遞給他一張印有信頭的信紙。伊文思不明就裡地閱讀起來。

  「可這不是我的。這不是我寫的報告。」

  斯萊德氣得臉都變白了。

  「伊文思,你的工作馬虎已經是夠糟糕的了。可我再也不能容忍你的謊言了。任何敢於這樣對我說謊的人在這座大廈裡是沒有立足之地的。你會發現貝茨小姐在外間辦公室裡,她接管你的工作。一小時之內清理完辦公桌走人。就這樣。」

  本尼去找塞貝斯蒂安·莫特萊克訴說。這位仁慈的部門主任傾聽了幾分鐘,然後引領著去了迪爾德麗的辦公桌旁。

  「請查找十二月二十二日至二十三日的評估報告文檔。」他說。計算機順從地反映出那個時段的一系列報告,其中一份是關於D1601號物品的。它正是本尼·伊文思剛才在斯萊德辦公室裡見到過的那份報告。

  「計算機不會說謊,」莫特萊克說,「你走吧,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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