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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皇(7)


  老人的身體自由搖擺著,從顛簸的甲板上走到他們身旁,一聲不響盤腿坐在船舷的排水孔上,選了那條小的鰹魚,開始準備魚餌。那條小魚死後就像一塊木板僵硬地躺著,彎月形的尾鰭上翹著,嘴半張著,小黑眼睛失去了光彩。

  帕蒂安先生從漁具箱中取出一個單倒刺的鋒利魚鉤,鉤杆上絞接一段二十英吋長的鋼絲和像織針一樣十二英吋的鋼針。他把鋼針從魚的肛門插人直到帶血的尖頭從魚背中伸出。在鋼針的另一端,他連接上一個鋼制連動杆,並用鉗子夾住鋼針和連動杆穿過魚腹,直到杆從嘴裡露出。

  同時,老人把魚鉤杆深深塞進魚肚子,這樣留在魚餌外面的只有魚鉤的彎頭和針一樣尖的倒鉤。這部分在魚尾根硬邦邦地伸出,向下垂著,倒鉤的尖剛好朝前。接著他把連動杆的多餘部分從魚嘴中拉出,直到把它拉緊。

  他取出一支更小的針,並不比妻子用來為丈夫縫補襪子的針大,穿上一碼長的雙股棉線。死鰹魚的背鰭和胸鰭都平垂著。他就把棉線從背鰭的主刺中穿過並抽動了幾下,然後把針穿過魚頭的後部肌肉。當他把線抽緊的時候,魚的背鰭就豎起來了,一排魚刺和膜皮在水中穩穩地立著。他如法炮製,把兩邊的腹鰭也做活了。最後老人把魚嘴縫合,針腳又細又勻稱。

  當他精心地炮製一番之後,鰹魚看起來活靈活現。它身體的三片鰭展開的角度恰到好處,保持它既不翻滾又不亂轉。豎起的尾巴在快速遊動時保持方向,緊閉的嘴能避免湍流和水泡。只有從緊閉的雙唇拉出的鋼絲和從尾根垂著的魚鉤顯出的真相——一個做成的魚餌。最後,老人把從魚嘴出來的連接線與魚竿頭端口垂下的連接線用旋軸夾緊。隨後,就把這個新魚餌投向大海。鰹魚兩眼圓睜,在尾波上跳了兩下,就被雪茄型的鉛墜拖下去了,開始了它海下的最後一次航遊。老人把它放出去二百英呎遠,尾隨著其它魚餌。他再把魚竿重新固定好,便回到了船長的指揮位子。他們身邊暗藍色的海水變得明朗,泛出藍綠色。

  十分鐘後,希金斯的機會來了,魚又咬鉤了,這次咬到了旋轉的魚餌。他用力拖住,足足用了十分鐘繞線才把魚鉤上來。被鉤住的魚一直拼命掙扎。大家從它拖拽的勁頭看,都以為是一條大的金槍魚,可是被拉上船來一看,原來是一條一碼長、又瘦又長的魚,身體前段和鰭呈現出金黃色。

  基瑞安說:「劍魚。幹得不錯。這些傢伙真能拼。它很好吃。就請咱們聖熱朗賓館的廚師把它烹調一下做晚餐吧。」

  希金斯高興不已,滿面紅光,喘著粗氣說:「真像是拖一輛失控的卡車。」

  小男孩又把魚餌調整好,重又投入尾流之中。

  這會兒海潮洶湧,一浪高過一浪。穆加特羅伊德此刻抓住支撐前甲板篷的柱子,以便看得更清楚。在激蕩翻滾的海浪中,「前進號」劇烈顛簸。在浪穀裡他們注視著四面巨大的水牆圍上來,奔湧的浪濤在太陽的光輝下湧動出可怕的力量;在浪峰之上,他們能夠看到幾海浬遠一個個大浪掀起紛紛飛揚的銀白浪花。向西望去,模裡西斯島模糊的輪廓飄在天邊。

  巨浪從東方滾滾而來,一個接著一個,就像一排排無比高大的綠衣儀仗隊,朝著海島不停地前進,卻在環瑚礁的轟鳴的炮聲裡被擊得粉碎。他感到驚奇,在從多佛乘輪渡去布隆尼時,曾經暈船。現在卻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不過那是一條大船,橫衝直撞,破浪推進,乘客呼吸那些混合的氣味,汽油、烹調油、快餐飯、酒吧等各種味道,都混在一起了。這條「前進號」小船,無意與大海抗爭,而是伴隨著大海,追逐著波浪,落下又升起,不斷向前。

  穆加特羅伊德盯著海水,在驚恐的心頭又升起來肅然的敬畏。人們乘坐小船出海,都伴隨著這種複雜的心理吧!遊艇一旦停在裝點華麗的海港平靜的水面上,就顯得威嚴高傲,富麗堂皇,是其擁有者的一件展品,成群結隊的社會名流對它羡慕不已。然而出海之後,同腥臭的拖船、鏽跡斑斑的貨船、那種遍體佈滿焊縫和螺帽的東西為伍,就像一隻脆弱的蠶繭,以綿綿之軀與無法預料的力量抗爭;或者像巨人掌股上易碎的玩具那樣微不足道。雖然穆加特羅伊德的身邊還有四個人相伴,但是,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渺小和低微,而這條船是多麼魯莽。是大海喚起了他的孤獨感。那些航海的人、航天的人、那些跨越雪原、雪山以及穿過荒漠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一切是那樣的廣闊無垠,那樣殘酷無情。然而,最令人敬畏的唯有大海,因為大海在你腳下湧動。

  時鐘剛過九點,船老大帕蒂安口中嘀咕著自言自語,「Yaelqlle,」他說,「Nonssuit.」

  希金斯問道:「他說什麼?」

  基瑞安說:「他說那邊有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在尾隨我們。」

  希金斯轉過頭盯著翻騰的海水,除了海水什麼也沒發現。他問道:「他究竟怎麼知道的呢?」

  基瑞安聳聳肩說:「你知道,這是天性,與剛才的情形一樣,隱約閃現出的異常現象。」

  老人觸動了一下舵輪,關小了油門,「前進號」慢了下來,直到幾乎停止。隨著引擎的轉速突降,船身的顛簸,震顫更加劇烈。希金斯堅持控制自己,幾次咽下了滿口的唾沫。此時是九點一刻,又一根竿猛然垂頭,線開始放出,不是很快,而是在抖動著。卷輪轉動發出嘎噔嘎噔響,像踢足球一樣。

  基瑞安對穆加特羅伊德說:「是你的。」他從插口上把竿用勁拉下來,放在釣魚的座位上。穆加特羅伊德從蔽蔭處出來,坐在椅子上。他馬上把魚竿的把手插入大齒夾,用左手緊緊抓住軟木把。像啤酒桶形狀的名牌大卷輪仍然在急速轉動,線在抖動。他開始關上滑動離合器。

  他的胳膊承受的拉力在增加,魚竿變成了弓形。可是,漁線仍然在放。

  基瑞安說:「快拉緊,否則它會把線全部拉下去。」

  銀行經理繃緊胳膊的肌肉,用力關離合器。魚竿的前端不斷地下垂彎曲,直到與他的眼睛拉平,放線的速度降低了;然後,又加快,一直不停。基瑞安低頭看看離合器,它兩邊的刻度幾乎就要交錯了。

  他說:「這傢伙拖到八十磅的拉力了。必須再關緊離合器。」

  穆加特羅伊德的胳膊開始作痛,攥緊軟木柄的手指有些僵直。

  他仍然轉動離合器的控制把手,直到對應的刻度交錯在一起。

  基瑞安說:「不能再拉了,拉力一百磅,到限度啦。用雙手抓緊竿,不要撒手。」

  穆加特羅伊德放開右手,馬上又抓住軟木柄,雙手一起用力攥牢;用膠底布鞋裡的腳趾頭蹬住船肋板,胯部和小腿後傾著撐牢身體,渾身使足了勁兒。沒有發生什麼意外。魚竿的把柄在他兩腿間立起來,端頭直接朝向船尾,而漁線繼續慢慢地、穩穩地放出。留在卷輪圓盤上的線在他眼前越來越少。

  基瑞安驚呼道:「天哪!一條大魚。他的拖力超過一百磅,就好像從紙巾盒裡抽紙巾一樣。抓牢,老兄。」

  這時他很興奮,說話也帶出了南非口音。穆加特羅伊德再次撐住雙腿,胳膊的肌肉收緊,前臂和手腕一起用力,扣緊十指,隆起肩背,低下頭,緊抓著魚竿。以前從未有誰要求他撐住過一百磅的拉力。又堅持了三分鐘,卷輪終於停止了轉動。下面是個什麼樣的魚呀,居然拖出去六百碼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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