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福塞斯 > 弗·福塞斯中短篇小說選 | 上頁 下頁
遺產之謎(5)


  馬達響起來,吊杆拉緊了,巨大的棺材離開了甲板。吊到三呎高時,船長的表弟將橡木棺材轉到木板上並將棺首朝向大海,然後點了點頭,鉸車又慢慢放下來,將棺材穩穩定定地放在欄杆支撐的地方。他將鉸車松下來,棺材穩穩地就了位,正好裡一半外一半。船長的表弟將棺材把住後,船長兄弟從鉸車上走下來,摘掉了鉤子,幫著將裡端木板抬得平起來。現在,並沒有多大分量了,因為棺材幾乎是平衡的。一個人看了看龐德,龐德把牧師和阿米塔奇夫婦從艙中找了出來。

  六個人默默地站在那裡。浮雲低垂,偶爾,巨浪沖到船幫,濺起飛花。他們在搖搖晃晃的甲板上竭力將身子站穩。說句公道話,牧師也是儘量把禱告做得短一些,見好就收。因為,他的銀髮和白色法衣也在風中抖來抖去,使他感到很不自在。諾爾曼·阿米塔奇也光著頭,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渾身凍了個透。對於已故內兄——現在正長眠在幾呎之外由樟木、鉛和橡木製成的棺材裡——他是怎麼想的呢?那只有老天爺才知道。至於阿米塔奇太太,那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她穿著皮大衣,戴著皮帽子,圍著毛圍巾,只露出一個尖尖的冷冷的鼻子。

  牧師禱告時,龐德看著天空。一隻海鷗在風中盤旋,不怕濕冷,也不噁心;對於租稅、遺囑和親戚毫無所知。只是靠著自己的完美的空中力量自食其力,獨立而又自由自在。律師回頭看了看棺材,又看看外面的大海。他想,如果你嚮往這樣的事情,也不是壞事。律師自己從來沒有在意過死後會怎麼樣,也不知道漢森對此這麼重視。但是,如果你真的顧慮死後事的話,那麼,這個地方確實不錯。他看到浪花濺到棺材上,卻透不進去。他想,蒂莫西老友,它們永遠不會煩擾你了。

  「……將我們的這位兄長蒂莫西·約翰·漢森托佑在您的庇蔭下,通過耶穌基督,我們的主,阿門。」

  龐德一驚,意識到禱告結束了。牧師正殷切地看著他。他向阿米塔奇太太點點頭。他倆分別走到扶著板子的漁民旁邊,將一隻手放在棺尾上。龐德向漁民點點頭。他們將板子慢慢地抬高,棺材終於動了。阿米塔奇夫婦推了一下,棺材一擦,便迅速地向那邊滑去。船搖了一下。棺材落入海面時正沖上一個浪頭,嘩啦一聲便不見了。龐德抬頭看到了上面舵艙裡的船長,船長舉起一隻手,朝開來的方向指了指,龐德又一次點點頭。引擎的節奏越來越快。大木板已被拖回甲板,收了起來。阿米塔奇夫婦和牧師急忙跑回去。風更大了。

  他們返回到布利克斯翰防波堤時,天已快黑了。港內的房屋都閃出了燈光。牧師自己的小車就停在附近,他很快就離去了。龐德跟船長結了賬,船長很高興,一個下午就趕上一周所掙的錢了。棺材經辦人的夥計和轎車以及喝得酩酊大醉的塔金·阿米塔奇等在那裡。龐德叫他們坐車走,他自己寧願一個人坐火車回倫敦。

  「你要立即計算一下房地產,」阿米塔奇太太尖聲尖氣地叮嚀說,「還有遺囑檢驗手續。這種兒戲我們可受夠了。」

  「請您相信,我不會浪費時間的,」龐德淡漠地說,「我們會保持連系。」他抬了一下帽子,向車站走去。他猜測,這樁業務不會拖得很長。他早就知道漢森的房地產的底細,一定會井井有條的。漢森一直是一位很審慎的人。

  直到十一月中,龐德才感到有必要再次與阿米塔奇夫婦連系。雖然只邀請了遺囑主要受益人阿米塔奇太太到他的辦公室來,但她卻與丈夫兒子又一起來了,一個也沒少。

  「我發現事情很難辦。」他對她說。

  「什麼事難辦?」

  「您亡兄的房地產,阿米塔奇太太。讓我解釋一下。作為漢森先生的律師,我早就瞭解他的房地產情況,所以,我能夠毫不拖延地一一進行檢查。」

  「都有什麼?」她急忙問。

  龐德卻故意慢條斯理起來。「實際上,他的房地資產共有七項,總共占他的財產的百分之九十。首先,在倫敦商業區有古稀錢幣經銷處。你們知道,那個公司是獨股經營,全部歸他所有,公司大樓也歸他所有。那還是戰爭剛結束後物價很低時以抵押方式買來的,抵押款早就還清了。該公司具有完全所有權,而他擁有該公司。」

  「這些值多少錢?」老阿米塔奇問。

  「這沒問題,」龐德說,「算上大樓、經銷處、儲備以及大樓內其它三家租賃公司沒過期的債券,正好是一百二十五萬英鎊。」

  小阿米塔奇從牙縫裡打了個口哨,樂了。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準確?」老阿米塔奇問。

  「因為他賣了這麼多錢。」

  「他怎麼……」

  「在他去世前三個月,經過簡短洽談後,他將該公司全部賣給了一個有錢的荷蘭經銷商。那人多年來一直想買,那人付的款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數目。」

  「但他死前一直在那裡上班呀?」阿米塔奇太太反駁說,「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別人誰也不知道,」龐德說,「連職員都不知道。大樓交易的成交是由外地的一個律師主持的,那個律師不肯多透露內情。交易所剩的只有他和荷蘭買主的私人契約。契約上附有條件:五名職員繼續幹他們的工作;他自己作為總經理幹到年底或死,不管哪種情況出現在前還是發生在後。當然,買主認為那只不過是形式而已。」

  「你已經見過這個人了嗎?」阿米塔奇太太問。

  「戴容先生?見過了。一位有名的阿姆斯特丹錢幣經銷商。我也看到了文件,都完好無缺,全都符合法律手續。」

  「那麼,他把錢弄哪去了?」老阿米塔奇問。

  「他存到銀行了。」

  「那好,這就沒問題了。」他兒子說。

  「他的另一塊固定資產是肯特郡的莊園,一座很漂亮的別墅,坐落在二十英畝鬱鬱蔥蔥的花園裡。今年六月,他以百分之九十五的債券將這座莊園抵押出去了。他死的時候,只付了四分之一的分期付款。他一死,房產公司就成了主要債權人,現在已經把所有權都收回去了。這一切也符合法律手續。」

  「這所莊園他得了多少錢?」阿米塔奇太太問。

  「二十一萬英鎊。」龐德說。

  「這錢他也存起來了嗎?」

  「對。另外,還有在美以費爾區的住宅。他也在同一個時候以私人契約形式賣掉了,是雇了另一名律師成交的。賣了十五萬,也存到銀行了。」

  「這是三項固定資產。還有什麼?」兒子問。

  「除了這三份財產,他還有一套私人的珍貴錢幣收藏。這些錢幣,他也分期分批地通過公司拍賣了,大約賣了幾個月,共得款五十萬英鎊。但發票都是零零散散的,在他莊園的保險櫃裡都找到了。都符合手續。而且,每次拍賣都有詳細記錄。每賣一次,都把錢存起來。在八月一日,他的代理人按照指示,把他的股本和股票都貼現了。最後第二項,還有他的勞斯萊斯高級轎車,賣了四·八萬英鎊。他又租了另一輛,出租公司已經收回了這輛車。最後一項,他在各種銀行裡有一些存款。按照我的統計,他的資產,全部不漏的,一共能有三百萬英鎊。」

  「你是說,」老阿米塔奇說,「在他死之前,他把財產全變賣了,兌成現金,又存了起來,誰也沒有告訴,就連認識他的人。和他一起工作的人都沒有察覺?」

  「你說的太對了,正是如此。」龐德承認地說。

  「那好,我們不需要那麼一大堆廢話,」小阿米塔奇說,「我們只想把錢支出來。看來,他最後一個月是幹著你的工作。你把總數加起來,付清債務,估計一下剩餘,讓我們得到這筆錢。」

  「我恐怕辦不到。」龐德說。

  「怎麼辦不到?」阿米塔奇太太的聲音裡有一種怒氣衝衝的情緒。

  「他把所有存起來的錢……」

  「怎麼了?」

  「他支出來了?」

  「他什麼…」

  「他把所有存起來的錢又全都取出來了。從二十來個銀行裡。在幾周時間內、分期分批都取出來了。全取出來了,都是現金。」

  「他不可能取出三百萬現金。」老阿米塔奇不相信地說。

  「哪兒的話,可以,完全可以。」龐德溫和地說,「當然不是一次都取出來。從大銀行裡,事先通知的話,一次可以取五萬。好多大的買賣都是大資金流動的。比如娛樂場、賭場,而且,任何二手貨市場的經銷商也是如此……」

  他的話被越來越厲害的吵鬧聲打斷了。阿米塔奇太太用大拳頭狠勁地敲桌子;她兒子站了起來,食指不停地點著桌子;她丈夫則擺出一副法官的樣子,好像要宣佈一項重要判決似的。他們立即大喊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