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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沒有蛇(5)


  吃午飯時,他覺得這頓飯難以下嚥。大家和平時一樣,圍著火堆坐成一圈。乾裂的舊木板燒得劈啪作響,鐵皮罐裡的水在火上咕咕地沸騰著。工人們像往常一樣說說笑笑。大個子比利狼吞虎嚥地吃著他老婆給他準備的一迭大塊三明治。拉姆·拉爾早就選了一個火堆周圍靠近那件上衣的地方坐了下來。他強迫自己往下吃。胸中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心情也越來越緊張。

  終於,大個子比利將吃完的三明治紙揉成一團扔到火裡並打了一個飽嗝。他哼了一聲站了起來,朝他的上衣走過去。拉姆·拉爾轉臉去看。別人誰也沒注意。大個子比利走到上衣旁,將手伸入右手口袋中。拉姆·拉爾屏住了呼吸。只見大個子比利的手在口袋中摸了幾秒鐘,接著掏出了煙斗和煙袋。他開始把新煙絲裝到煙鍋裡。他裝煙時,看到拉姆·拉爾在盯著他。

  「你在看什麼?」他惡狠狠地問道。

  「沒看什麼。」拉姆·拉爾說,臉又轉向火堆。但他坐不住,便站起來伸展一下四肢,一邊伸展一邊把身子偏過去。從眼角裡,他看到大個子比利將煙袋放回口袋中,又從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工頭點著煙斗,自得其樂地抽了起來。他又踱回火推旁。

  拉姆·拉爾又坐回原先的位置上,不可置信地瞧著火苗。怎麼回事,他問自己,偉大的薩蒂怎麼這樣對待他?那毒蛇是按她的旨意帶來的,是她的工具,是她的法寶,但她卻打退堂鼓了,拒絕使用她的報復手段了。他轉過頭去,偷偷地看了一眼那件上衣。在那上衣襯裡的最底部緊靠接縫的地方,靠最左邊,有東西動了一下又不動了。拉姆·拉爾震驚得雙眼緊閉。一個洞,襯裡上有個小洞,把他的整個計劃給毀了。在一下午的幹活中,他都是恍恍惚惚地,而且憂心忡忡。

  坐卡車回班戈時,大個子比利和往常一樣坐在前面。由於天熱,他把上衣迭起來放在膝上。在車站前,拉姆·拉爾看到他把仍然迭著的上衣丟在自己小汽車的後座上,然後開走了。拉姆·拉爾追上湯米·伯恩斯,他正在等公共汽車。

  「請問,」他問,「卡麥倫先生有家嗎?」

  「當然有,」這位小個子工人爽快地說,「一個老婆,兩個孩子。」

  「他住的離這兒遠嗎?」拉姆·拉爾說,「我是指他開著車。」

  「不遠,」伯恩斯說,「在基庫雷小區那邊。我想是加納威花園。去拜訪他,你?」

  「不,不,」拉姆·拉爾說,「星期一見。」

  回到他的房間後,拉姆·拉爾盯著公正女神那張冷漠嚴肅的面孔。

  「我本來沒想害死他的妻子和孩子,」他告訴她說,「他們並沒有傷害我。」

  女神從遠處看著他,沒有回答。

  這個週末,哈爾基尚·拉姆·拉爾都是在憂慮的煎熬中度過的。那天傍晚,他走到環路旁的基庫雷小區,找到了加納威花園。這地方就在歐文樓花園旁,他在這兒逗留了一個小時,假裝打電話,同時觀察著路對面的短短街區。他認為在一個窗口看到了大個子比利·卡麥倫的身影,並且記住了房子的位置。

  他看到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從那兒出來,走不遠就碰到幾個朋友。一時間他真想追上前去,告訴她那條多麼兇險的東西正藏在他父親的上衣裡,可是他沒有勇氣。

  接近黃昏時,一個婦女從房中走出來,挎著購物籃子。他尾隨她來到克蘭德鮑伊購物中心。這個中心關門較晚,為的是給那些週末採買的人提供方便。他認為那婦女是卡麥倫太太。她走進斯圖爾茨超級市場。這位印度學生繞到她身後的貨架後面跟著她,設法鼓足勇氣走上前去,告訴她家中的危險。他還是不敢。萬一他認錯人呢,甚至房子也可能看錯了。那樣的話,人們就會把他當成瘋子帶走的。

  當晚他睡得很不好,腦子裡老是浮現著那條鋸鱗蝰蛇的影子,它從上衣襯裡的藏身地方爬出來,在全家酣睡的房子裡爬來爬去,屋內一片寂靜,而死亡卻在潛行。

  星期日,他仍然沒有離開吉庫雷小區,而且認准了大個子比利家的房子。他清楚地看到大個子比利在後院花園裡。下午過了一半的時候,他已經引起當地人的注意了。他意識到,他要麼是大膽地走到正門前,承認自己所幹的事;要麼是走開,一切聽從女神的擺佈。一想到與可怕的大個子比利面對面,講出他的孩子正處於迫在眉睫的致命危險,講出實情,他簡直是怕得要命。於是,他又走回到站前街。

  ***

  星期一早上,差一刻六點時,大個子比利全家起床了。八月的早晨,陽光明媚。六點鐘時,全家四口在房子後部的小廚房裡吃早點。兒子、女兒和妻子都穿著睡衣。大個子比利已穿好衣服,準備上班。他的上衣還在過道的一個櫥櫃裡,整個週末都沒動過。

  六點剛過,她的女兒潔妮一邊往嘴裡塞一塊果醬吐司麵包,一邊站了起來。

  「我去洗洗。」她說。

  「姑娘,先從櫥櫃把我上衣拿來再去。」她父親一邊說著,一邊吃盤中的麥片粥。幾秒鐘後,姑娘又出現了,拎著上衣的領子,遞給父親。他連頭也沒抬。

  「掛在門後。」他說。姑娘照辦了。但是上衣領子上沒有懸掛用的襟套,掛鉤也不是生銹的釘子,而是光滑的鉻製品。上衣掛了沒一會兒,便滑落到廚房地板上。姑娘正要走出屋,父親抬頭看了一眼。

  「潔妮,」他喊道,「把東西撿起來。」

  在大個子比利家中,誰也不敢跟一家之主頂嘴。潔妮走回來,撿起上衣好好掛了掛。正當她掛的時候,一個又細又黑的什麼東西從衣服的縫裡滑落下來,蜿蜒地穿過地毯,刷刷地爬到角落裡。她驚恐地瞧著它。

  「爸,你上衣裡是什麼呀?」

  大個子比利·卡麥倫停了下來,一匙麥片粥還沒送到嘴邊。卡麥倫太太從爐灶轉過身來。十四歲的鮑比也停止往吐司麵包上抹黃油,向這邊看過來。那小東西彎曲地趴在一排櫥櫃旁的角落裡,緊緊地弓著身子,一副防衛的樣子,盯著周圍的一切,小小舌頭快速地一伸一縮。

  「上帝保佑,這是蛇呀。」卡麥倫太太說。

  「別犯傻了,老婆子,你還不知道愛爾蘭沒有蛇嗎?這個誰都知道。」她丈夫說。他放下湯匙。「這是什麼,鮑比?」

  儘管大個子比利在家裡家外都像個暴君,但對他小兒子的學識還是有點敬佩的,兒子在學校學習好,正在學習許多奇聞趣事。男孩透過他那貓頭鷹眼睛般的深度眼鏡看著那條蛇。

  「可能是蛇蜥,爸,」他說,「上學期別人弄到學校幾條,上生物課用的,拿來做解剖。是從海對面弄來的。」

  「我看不像蛇蜥。」他父親說。

  「它不是真正的蛇蜥,」鮑比說,「它是一條沒腿的蜥。」

  「那為什麼人們還管它叫蜥?」他那不輕信的父親追問道。

  「我不知道。」鮑比說。

  「那你上學是幹什麼去了?」

  「它咬人嗎?」卡麥倫太太害怕地問。

  「根本不咬人,」鮑比說,「它不是害蟲。」

  「弄死它,」父親說,「扔到垃圾箱去。」

  他兒子從桌旁站起,脫下一隻拖鞋,像蒼蠅拍子一樣拿在一隻手中。他光著腳向角落走過去,恰在此時,他父親改變了主意。大個子比利抬起頭來,臉上露出愜意的笑。

  「等一下,稍等,鮑比,」他說,「我有個主意,老婆子,給我拿個罐子來。」

  「什麼樣的罐子?」卡麥倫太太問。

  「我怎麼知道你有什麼樣的罐子?有蓋兒的罐子就行。」

  卡麥倫太太歎了一口氣,繞過那條蛇,打開一個櫥子。她審視著她那一櫥子瓶瓶罐罐。

  「有一個果醬罐,裡面裝著幹豆子。」她說。

  「把豆子倒到別的地方去,把罐子給我。」大個子比利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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