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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的天職(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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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學校當然不教這段歷史,因為它在歷史的長河中微不足道,但它畢竟是揮之不去的事實;當叛逆者戴著鐐銬,被押送到都柏林碼頭,經由水路去往利物浦監獄途中,都柏林人,其中多數是窮苦的天主教徒們,詛咒謾駡他們給都柏林人帶來了那麼多的災難。 本來這件事到這兒就可以結束了,但英國當局卻做出了一個愚蠢的、瘋狂的決定:五月三日到十二日在基爾美因哈姆監獄處決了十六名反叛領導人。在一年之內,整個形勢發生了變化;在一九一八年大選中,獨立黨在全國所向披靡。經過兩年的遊擊戰,終於獲得了獨立。 伯納黛特在我身旁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她思緒萬千,不能自已。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想,五月份那幾個令人心寒的早晨,在拂曉前的黑暗中,行刑隊的士兵們穿著帶釘子的靴子,從駐地向監獄進發。士兵們在監獄的大院子裡耐心地等著,一直到犯人被押上來。犯人們被帶到遠處靠牆的柱子旁。 她想到了她伯父。在這個溫暖的夜晚,她一定在想著他。他是她父親的胞兄,是她很崇拜但又在她出生之前就已不在人世的伯父。在監獄中,他伯父拒絕和獄卒用英語對話,在軍事法庭,他也只用愛爾蘭語講話。最後,他高昂著頭,在太陽要升出地平線的時候,倒在了槍口下,還有其它的幾個……奧康奈爾、克拉克、麥克多諾、帕德裡克·皮爾斯。當然,得想到伯父皮爾斯。 我因不滿於我的愚蠢而咕噥著。所有這些全是廢話,英國軍隊中還有其它犯人,如強姦犯、搶劫犯、謀殺犯和逃兵,經過軍事法庭的審判,也都被槍斃了。那些日子就是這個樣子。有很多類型的犯罪都是要強制判處死刑的。而且隨著戰爭的繼續,就會有更多的人被判死刑,「在夏天。」普賴斯曾說過,那是一段很長的時期。從五月到九月底,對於一個小國來說,一九一六年春天所發生的事情可謂重大事件。在重大事件中,二等兵起到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我摒棄了這些思緒,進入了夢鄉。 我們第二天早晨醒得很早。黎明之後,陽光就照進了屋子。院子裡母雞的叫聲足以把死人吵醒。我們倆都從壺中倒了一些水,洗了臉,我把鬍子盡可能地刮乾淨。然後把用過的水通過窗戶潑到院子裡。這還能夠濕潤一下乾燥的土地。我們又穿上昨天的衣服,下了樓。 普賴斯夫人在餐桌上為我們每人準備了一碗牛奶咖啡,還有麵包和黃油,非常可口。她丈夫沒有露面。我還沒喝完咖啡時,普賴斯夫人把我叫到院前。在那兒離大路不遠處的堆著牛糞的院子前面停放著我那輛汽車,旁邊還站著一個人,後來知道他是那個修車廠的主人。我想普賴斯先生或許會幫著我翻譯一下,可是哪兒也找不見他。 那位修理工解釋的時候口若懸河,我只聽懂了一個字,他反復重複法語『汽化器』這個詞,然後又做著對管子吹氣,以便吹走管中塵土的動作。原來如此。這麼簡單。我發誓要學一學汽車基礎課程,他向我要了一千法郎。在戴高樂發明新法郎以前的那些日子,一千法郎大約相當於一英鎊。他遞給了我汽車鑰匙,和我道了別。 我和普賴斯太太結清了賬,又是一千法郎(在那個年月,確實花一小筆錢就可以在外國度假)。隨後便叫伯納黛特出來。我們裝上了行李,上了車。汽車立刻發動了。普賴斯太太最後揮揮手,然後就進屋了。我馬上倒了車,朝著公路駛去。 我剛剛上了路,這時,我聽到有人大叫一聲,便停了下來,透過開著的擋風玻璃,我看到普賴斯穿過院子向我們跑過來了。此時,他手裡拿著他那把大斧子,他握在手中輕得像一支牙籤似的在眼前揮來揮去。 我大吃一驚,我以為他是來襲擊我們的,如果他有這種念頭的話,他可能把我們的車砍成碎塊。隨後我看到他的臉上喜氣洋洋的。他的喊聲和揮動斧頭是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以便讓我們停下來。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車窗前,他的大臉盤子立刻出現在我們面前。「我想起來了,」他說,「我想起來了。」 我吃了一驚。他像是一個為了讓父母高興而做了什麼特別事情的快樂的孩子似的。 「想起來了?」我問。 他點了點頭,「記起來了,」他重複道,「我那天早上槍斃的是一個叫皮爾斯的詩人。」 我和伯納黛特坐在那裡驚呆了,一動不動,毫無反應地盯著他。他臉上的高興神態消失了。他想盡辦法想讓我們高興,但是他沒能做到。他把我的問題太當回事了,害得他想了整個一晚上。其實這些事情與他有什麼相干呢?十秒鐘以前,通過冥思苦想,他終於想起來了。他及時地趕上了我們,而我們卻毫無表情,並且無言以對。 他垂頭喪氣。他直挺挺地站著,然後轉過身去朝著棚子後面劈木頭的地方走去,一會兒,我又聽到了劈木頭的那種抑揚頓挫的聲音。 伯納黛特坐在車子裡,透過擋風玻璃盯著前方。她臉色慘白,雙唇緊咬。我腦子裡出現了一幅畫面:多年以前一位來自朗達山谷的、高大的、笨手笨腳的小夥子從愛蘭布裡奇駐地的軍需官那裡領取了一支槍和一枚子彈。 伯納黛特說話了,「簡直是個魔鬼。」她說。 我往院子裡劈木頭的地方望過去,就是那個手握斧頭上下揮舞的人曾經用過一枚子彈引發了一場戰爭,並使一個民族走上了獨立的道路。 「不是魔鬼,親愛的,」我說,「不是魔鬼。僅僅是一個軍人,履行了軍人的天職。」 然後我掛上擋,朝著通往伯爾格拉克的路開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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