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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的天職(4)


  「沒有。」

  「你在那兒住多久?」

  「兩年。」

  「那是什麼時候?」伯納黛特問道。

  「一九一五年……到一九一七年」

  「你在那兒幹什麼?」又過了一段時間。

  「當兵。」

  當然,我本該知道的,他不是一九一七年入的伍。他入伍的時間更早一些,他是一九一七年被送到弗蘭德斯的。在那之前,他在英國軍隊中服役,駐紮在愛爾蘭。

  伯納黛特微微地打了個寒戰。他來自狂熱的共和黨的家庭。或許我本應該不去管它,不再探究下面的內容。但出於記者的本能,我又繼續問了下去。

  「你們的基地在哪兒?」

  「都柏林。」

  「啊,我們都是都柏林人。你喜歡都柏林嗎?」

  「不喜歡。」

  「噢,聽你這麼說,我感到很遺憾。」

  我們都柏林人往往是非常自豪的。我們更喜歡外國人——哪怕是駐軍——來欣賞我們這座城市的特色。

  有關這位前二等兵前期生涯,正如前面所展開的後期那部分經歷一樣,十分緩慢地展示出來了。他一八九七年出生在朗達山谷的一個非常貧窮的家庭裡。生活艱難和淒涼,一九一四年,他十七歲,參了軍,參軍的動機與其說是出於愛國的熱情,還不如說是為了吃的、穿的和住的更合適。他一直是二等兵。

  當其它人奔赴弗蘭德斯前線時,他則在訓練營度過了十二個月。而後又在韋爾斯一個軍用的物資倉庫裡工作。在一九一五年年底,他被派往愛爾蘭,他的部隊駐紮在都柏林利菲河南岸的愛蘭布裡奇的寒冷兵營裡。

  我想對他來說生活一直非常乏味,因此他才說他並不喜歡都柏林。孤零零的營房宿舍,微薄的津貼,沒完沒了、沒頭沒腦地打掃整理,在冰冷的夜晚站崗,在瓢潑大雨中放哨。至於消遣,當兵的那點津貼無疑是杯水車薪。軍營的食堂沒有啤酒,或者說啤酒和這些信仰天主教的人們來說是無緣的。兩年後,他被派往別處了,他或許為此而感到高興過。不曉得這位動作笨拙、行動遲緩的夥計是否為什麼事所高興過或悲傷過。

  「沒有發生過有趣的事情嗎?」我最後問道,有些絕望了。

  「只有一次。」他終於回答說。

  「什麼事兒?」

  「是一次處決犯人。」他說,然後又一門心思地喝起湯來。

  伯納黛特放下了勺子,僵直地坐著,這時屋子裡的氣氛有點兒令人不寒而慄。只有那位夫人一句話也聽不懂,而她的丈夫顯然是過於遲鈍了,因而,他倆是不以為然的。對於這些我本應該不去理會才是。

  畢竟在那種年月裡,很多人被處決了。普通的殺人犯在芒特喬伊都被絞死了。但他們是被獄卒絞死的。難道他們還需要士兵來幹這種差使嗎?而且在英國士兵當中那些殺人犯、強姦犯,根據軍規,經過法庭審判,也是要處死的。但是他是被絞死還是槍決呢?我不知道。

  「你還記得這次處決是什麼時候嗎?」我問。

  伯納黛特一動不動地坐著。

  普賴斯先生平靜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接下來,他搖了搖頭,「很久以前。」他說。我想他可能在撒謊。但他沒有。他只是記不起確切的時間了。

  「你在行刑隊嗎?」我問。

  他還是像以往那樣想了一會,然後他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作為一名行刑隊的隊員一定是什麼樣子。眯著眼用槍瞄準另一個被綁在六十英呎遠的杆子上的人,辨認出心臟的位置,把準星定在那個活人身上;一聽到射擊的命令,立即扣動扳機,只聽到「砰」的一聲,接著又會聽到人體倒地的聲音,然後看到這個被捆住的人臉色慘白地扭曲和突然跌倒。而後回到營地,擦拭步槍,吃早點。謝天謝地我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樣的場面。

  「盡力想一想到底是什麼時候?」我催促道。

  他確實盡力想了,他真的是盡力了。你幾乎能夠感覺到他是在努力回憶。最後,他說,「一九一六年,我想是在夏天。」

  我向前探過身子並碰了碰他的小臂,他抬頭看了我一下,目光中並沒有狡詐,只有耐心地詢問。

  「你還記得……好好想一想……你射的那個人是誰?」

  但對他來說太難了。儘管他盡了力,但他還是沒能記起來。最後他搖了搖頭。

  「太久了。」他說。

  伯納黛特突然站起身來。她沖著普賴斯先生的夫人緊張而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我要去睡覺了。」她對我說,「不要待得太久了。」

  二十分鐘過後,我上了樓。普賴斯先生坐在火爐旁邊的太師椅上,沒抽煙,也沒看書,眼睛盯著火苗,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房間裡很黑,我不想點亮煤油燈。借著窗戶外的月光,脫了衣服,躺到了床上。

  伯納黛特靜靜地躺著,但我知道她並未睡著。她在想著心事,我也是如此。在一九一六年明媚的春天裡,在復活節後的星期一,有一群人策劃著把愛爾蘭從英國獨立出來。在當時,這個想法是不得人心的。他們把郵政大樓和幾個其它大型的建築給搗毀了。

  成百上千的士兵開過來,用槍炮血洗了他們。但其中可能沒有駐紮在愛蘭布裡奇軍營中的無聊二等兵普賴斯,如果有的話,他會記起這個情景的。在硝煙和吶喊聲中,街上到處是瓦礫、死屍和奄奄一息的人們。有愛爾蘭人,也有英國人。最終郵政大樓裡被擊敗的造反者被帶走了,他們死也不投降。這些叛逆者掛到樓頂上的鮮豔的綠、橙和白三種顏色的旗幟被輕蔑地扯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大不列顛聯合王國的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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